碧霞走到玉鼎身边，同她一样望着楼阁外头的冰封湖光。湖不大，对岸亭台的柱子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景致不错。秋日里沿着湖边长满了芦苇芒草，硕大的白穗子迎风招展，不是雪景却别有风情。如今，冰雪把湖面冻了个结实，白茫茫一片本没有什么可观景色，但岸上鲜红的亭台此时格外妖娆起来，衬着银装雪白的冰面，甚是可爱。

　　两人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这下子，两人都嗤地笑开了。玉鼎用胳膊肘推了推碧霞，嗔道：“人叹气，你叹气。你有什么好叹气的？是短了药还是受了闲气？”碧霞顶了顶她的腰眼，笑着回道：“我自然不比你，你可叹气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呀，就是瞎叹气一下，你可还有得叹哩。”

　　玉鼎把长窗合拢，退到火盆边，把手向着火，又是一声叹息。“你说得是，我有得叹气呐！你瞧瞧，那案上的名刺。”

　　这些朝堂上的事情，碧霞一向不沾惹。玉鼎也是知道她有避忌的。但今日竟然破格要求她瞧瞧，碧霞觉着其中必有什么缘故，便破例拿起案头上的名刺，打开一看。赫然是明光的字号在上头。“这??????他也来寻机会？”

　　玉鼎点点头，问：“你爹可有提及此事？”碧霞连连摇头。“前两日我刚见过我爹，他一点儿都没提到这个事情。”玉鼎反复搓着手，似乎不胜寒冷，又像是炭火太逼人，闪避不及。沉吟了好一会儿，她才说：“这事情很微妙，偏又是在这时候，我闹不准其中的意思。所以，找你来，想让你探探明光的心思。”

　　碧霞立即懂得了玉鼎踌躇的背后顾虑的是什么。东皇那边拼命想促成她和匡俊的婚事之际，偏偏幽王青冥的左膀右臂却来向她投诚，这到底是真的树倒猢狲散还是暗潮汹涌，还真够她费思量的。

　　玉鼎把暖了的双手焐在冰冷的脸颊上，还捋了捋头发，仿佛用手梳理着脑袋里的思绪。“你那个心上人啊，可真是步步紧逼。我半点儿马虎不得，睡觉都得睁着半边眼睛。”

　　碧霞红了红脸，嗔道：“说话就拉扯人。什么是我的心上人？我这心里头没有人了。”玉鼎敲了敲她的手背，笑道：“装！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我还不懂你那点儿小心思？放不下就放不下呗，还装！你该学我，坦坦荡荡！我就是念着夜云寒，谁又能把我怎样？”

　　握了嘴巴窃笑，碧霞用手肘捅了捅她，说：“再大声点呀！一个姑娘家，羞羞羞！”玉鼎红着脸却扬着头，嘴巴还是犟着。“我怕谁？再大声我也不怕！让他们都知道了才好呢！成日在我面前嗡嗡嗡，哼！越这样我越要敞开来说。”

　　两人正互相嘲弄取乐，楼阁下面有个侍者恭声禀告：“公主殿下，匡俊殿下着人送了份礼过府，嘱咐小的务必要当面呈与公主殿下。”玉鼎冷冷一哼，鼻子就横开来了。“显摆什么？他有宝贝我就没有吗？好哇，呈上来，我瞧瞧。”

　　金漆螺钿匣子里放着的是攒八宝填翠满池娇凤冠。展开的凤翅轻盈可爱，轻轻一碰就颤悠悠地震动起来。玉鼎瞧了，却愈发厌恶。鼻子里冷冷一哼，拂袖令侍者退下。“三天两头就献殷勤，生怕世人不懂路人不知。这等手段着实可恶。我偏不理睬，看他们能怎样。”看看四周无人，玉鼎又附耳悄声说道：“反正父皇也不属意我招匡俊做驸马，看他们能呗！我倒要瞧瞧他们能不能强过父皇。”

　　听到这些，碧霞心里更明白了几分，也更替玉鼎担忧了。玉鼎已经被摆在火上炙烤，无论如何，世人的嘴巴不会轻饶过她的。再一联想到自身，真是更加感同身受。自己又何尝被世人轻饶过？前面要嫁嫁不成，闹了天大的笑话。如今落得无人问津也就罢了，还做些低三下四的事情，更遭人鄙弃了。

　　玉鼎仿佛明白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我只盼着你不用像我这般为难，只是，恐怕咱们也只能同病相怜。有东皇亘在头里，你就是只可远观的荷花，谁都不敢摘了。”

　　碧霞静静一笑，反握住她的手，也是重重一捏。“那咱们正好作伴。反正，没有男人拘管着，我自在着呢。”玉鼎笑着拧了拧她的脸颊，说：“有我给你撑腰呢。去吧！等你的消息。”

　　出了万寿府，碧霞径直回家里，打发小厮入宫去请父亲务必回家一趟，只说二娘身子不适，专等他回家。小厮去了半日，才与父亲姗姗而归。

　　碧霞陪着父亲问候了二娘，又伺候过二娘用饭。父女二人才心照不宣走到清静的房间里说话。

　　昴日听了碧霞的话，微微一笑，说：“明光是个人才，一直留在幽王身边果然是埋没可惜了。他有这个想飞的心，是件好事。幽王不会留难他的。”碧霞看看父亲一脸真诚坦荡，倒不好说什么，便随意说了些苍梧的消息扯了一些闲话便各自散了。

　　夜里，碧霞计议了一番，第二日便亲自入宫，到洞阳玉馆去拜访太妃月环。寒暄了好一会儿，碧霞才道出来意，想借月环地方，相请明光来说说话。歪在榻上病容清减的月环微微笑着说：“我只当你是想见哪个英俊少年，哪里知道是要见明光呀？他倒不用特别去请，每日他是必来我这里问候一次的。时间刚好，等会儿他就过来了。麻姑，你去外头瞧瞧，明光来了没有。”

　　月环从厚厚的锦被里伸出苍白的手来，无力地牵着碧霞的手，说：“我怕是捱不过这五百年的凛冬啦。夜云寒来给我看过几次，都是敷衍我，让我宽心养着。其实，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懂得，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若我走了，你和你爹就多替我操心些吧，青冥就交托给你们啦。除了你们父女，我也再想不出能指望谁了。”

　　碧霞摸着她如干柴般的手，一阵难受呼啸袭来。这双手从前受过何等的呵护哟。她还记得那些用过的膏脂，里面用料都是名贵异常，搽得这双手肤如凝脂，滑腻晶莹。可现在，指甲无血色，皮肤干涸，摸着想做噩梦。“娘娘，您别那么操心，幽王好好着呢。您总这般忧心忡忡，难怪病总没有起色。但凡放宽些心胸，好生保养，还愁不能复旧如常吗？您多为自己着想着想吧。”

　　月环惨然一笑，摇头只是叹息。话锋一转，却说道：“那碧霞你呢，何尝不是不爱惜自己？连我这等久病床榻之人都能听到你的风言风语，你在外头可得受多少闲气。你呀，要爱惜自己的身份名声。你这般作践自己，我听着都心疼，更何况是那些个有心人？”

　　碧霞听得她话里有话，脸上先就红了起来。“什么有心没心的？娘娘也拿我取笑。”月环笑着只是摆头，说：“我可不是说笑。我呀，虽然病得不轻，可还没糊涂。我看得真真的，夜云寒是把你放在心上的。他每次来给我看病都嘟哝着，要我劝劝你，别老是一天到晚在外头糟践自己的名声。”

　　碧霞听了，脑袋好像被熨衣斗烫了一下，惊得把手猛地抽回来。“没有的事，娘娘真是的，说什么呢。”月环抿嘴一笑，还想说些什么，一抬眼看到麻姑引着明光进来了，便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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