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后天就是父皇出殡的大日子了。玉鼎撑着沉重的头,靠在桌边,浑身酸疼如同被拆散的书架。粟娥端了一碗热汤过来,柔声唤她:“公主,喝点吧,我特地让人看着火,给你熬了紫参乳鸽汤,碧霞交代过,这种汤水滋补又不上火,最好在这时候喝了。”玉鼎抬起沉重的眼皮,瞄了瞄她,又瞄了瞄青瓷碗里不见油腻的汤水,终于肯动手喝汤了。
房里寂寂无声,清晰可闻羹匙与瓷碗相碰撞的叮铃声。玉鼎喝了几口,身上微微见了汗,不免要脱去外袍。粟娥忙上前替她脱下外袍,抻直了挂在衣桁上。玉鼎举目望了望周围,苦笑道:“什么事情都得你亲力亲为,可有你忙的。”粟娥笑了笑,说:“琼香公主常夸我能干,一个顶俩,伺候公主还是绰绰有余的。”又怕她心寒,笑着说道:“其实还有好些人在外头张罗着,只是我怕人多拥挤在这里头,吵得公主脑壳疼,才不让她们进来的。”
玉鼎笑了笑,也不再提这个。静静喝了一碗汤后,粟娥又试探着问道:“小灶上还熬有清粥,不算稠,公主要不要来一点?还有刚炸的鹌鹑,咸津津的,配清粥挺好的。”玉鼎听了倒有些食欲,刚点头,外面却有人禀告,殷灵天后派使者来了。
传言玉女进来,躬身道:“公主殿下,天后娘娘吩咐下来,说宫门已经落了钥匙,今夜里请公主在此将就歇息,不必奔波劳碌。”
玉鼎不免狐疑起来,前些时候没有过破七之前,她是得一直留守在梓宫前,举哀守灵,可破七以后,这三天夜里她都回万寿府歇息,到第二天才进宫的。怎么今天却改了?她抬头张望了一下天色,问道:“这火烧云还亮在半云天上,怎么这么早就落了宫门钥匙,不许进出了?”
传言玉女踟躇了一下,回禀道:“小的实在不知,只是奉旨传话。”
玉鼎本就没有想过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消息,只是试探一下是否另有内情。如今看她这样慌张的神色,便已知晓定有隐情。于是打发玉女离开后,玉鼎便命粟娥以借用换洗衣物为由,到琼香公主处打探消息。
粟娥去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回来,一进门使了个眼色,玉鼎心领神会地嚷开来,直说热得难受,要沐浴净身。等到入了浴盆,支开众人,粟娥才附耳悄悄告诉她:“听说,昨日西王母与宸天殿下奉命到皇城外准备元帝梓宫出行事宜,到昆仑山途中要搭建好几个安置梓宫的青棚,所以他们先到天河去押运木头。可竟然出了大乱子,好像遭了暗算,掉天河里头了,匡宗亲王回报说,救都救不及。”
玉鼎全身一震,急急低声问道:“遭暗算?遭何人暗算?”粟娥似乎不相信四周无人,又张望了一下,才低声说道:“听说是灵武天王。”玉鼎更是诧异,怎么会是夜云寒?夜云寒为何要暗杀西王母和宸天?
她坐在氤氲的热水里静静想了一会儿,掬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忧心忡忡地说:“谣言又要四起。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烧到我身上来。”
玉鼎的担忧果然没有错,第二天宫里便满是鬼鬼祟祟的声音,许许多多的人都斜着眼睛看玉鼎,不复尊重。谣言像捅翻了马蜂窝后四处叮咬人的马蜂,追着玉鼎不放。玉鼎细细听来,大抵都是说她指使夜云寒杀了西王母、宸天,意图作乱。
她不怕谣言,但害怕造谣者的阴谋。
到了准备大出殡的前夜,天后殷灵亲临她的下脚处,特地带来了许多精致的点心,劝她节哀,多进些饮食。又命仙子捧出一套新衣,说道:“明天就是大出殡了,公主身上的丧服都穿了好些日子了,该换一件新的了。本宫连日事多繁杂,不得亲为公主妥当安排,底下人便趁机躲懒,竟然连这等事情都没有办好,真是委屈公主啦。”
玉鼎看了看新的丧服,虽仍是缟素,但衣襟袖口都用银线密密绣了花纹,确实比前些日子总穿着的那两身丧服要精致许多。殷灵从仙子手上接过丧服,亲手送到玉鼎面前,趁势说:“不若换上试试,有何不妥当的还可以连夜改一改,免得耽误明日的大事。”
等玉鼎换完衣服出来,殿内只有殷灵和一名贴身仙子在,其余伺候的人都被遣退下去了。殷灵含笑注视着玉鼎,走上前来热情地替她正了正裙幅,说:“芳华正好,穿一身素的也那么俏。”说着携了她的手,同坐在矮榻上,竟然一声长叹,愁容满面说道:“可惜了那么好的容貌,又是正好的韶华,还是身份这么尊贵的公主,偏偏就没了父皇,想着怎么叫人不心疼?”一面当真掉下泪来,赶忙用手绢拭去。
玉鼎心里一刺,强挤出笑脸来,说:“玉鼎虽然没了父皇,还有叔叔和婶子疼爱,父皇有知,定能放心的。”殷灵瞧着她,还是一声叹息,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你叔叔和我肯定是把你当亲闺女一般疼爱的。只是,外头的闲言碎语太多了,总说你心怀不忿,指使逃犯夜云寒做下杀戮之事,戕害忠良。我和你叔叔自然是明白的,百般为你辩解,可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真是百口莫辩。”
煞白着一张脸,玉鼎贴着殷灵双膝跪下,急切道:“婶子,玉鼎身在天宫,凡事都由叔叔和婶子做主,玉鼎一概都没有沾惹,可是非还是不饶人,请婶子和叔叔为玉鼎做主,证我清白。”
殷灵忙忙拉起玉鼎,替她擦去汗水泪水,笑道:“瞧你,急成了什么样子。你放心,叔叔和婶子还信不过你嘛。只是,要堵住悠悠众口,还须得让世人放心,看到我们真是亲密无间才好。否则,世人终究是要猜忌的。”看看玉鼎全神贯注听着自己说话,一副乖顺的模样,殷灵更是放心了,道:“叔叔和婶子计较过了,觉得要平息猜疑,最好莫过于你嫁过来,成了我们的好媳妇,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可猜疑的?匡俊和你年貌相当,虽然先有了一对孩子,但你一进门便是正妃,底下哪个出的孩子都得认你为嫡母,将来匡俊继承大统,你辅佐后宫,这才真正是珠联璧合呢。你看,怎么样?”
玉鼎死命偷偷咬住嘴唇,垂首片刻,才扬起脸来含泪道:“但凭婶子为我做主吧。我无依无靠,除了婶子和叔叔,还有谁真心疼爱我呢?”
殷灵见事情顺利,心花怒放,笑着抱住玉鼎,拍抚着她的后背,慈和的眉眼恳切无比。她说:“我的傻孩子,匡俊是我的心肝,你是我的宝贝,从今而后,我就是你娘,你莫犯愁,万事都有我哩。”
玉鼎点点头,那声“娘”到底还是没办法憋出来,只能通红着脸,扑倒殷灵的怀里放声大哭。殷灵揽着她的头颈,不住摩挲,嘴里慈爱地呢喃着:“你受委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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