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照面,东皇和碧霞都被对方惊住了,让到书斋里头,这两人默默按礼落座后,都细细打量着对方,许久不说话。
碧霞是被东皇的憔悴狼狈、边幅不整吓到的。他身上那件银丝竹叶纹的春袍东一团朱砂红西一团石青绿,好像刚落进了染缸里头,还没晒透。而两条袖子更是墨迹斑斑,晕染得真是酣畅淋漓。头发也不是柔顺服帖的,一绺绺打着不少疙瘩。脸颊上的胡茬青黑魆魆,爬满了一圈嘴巴。十几日不见,他好像老了一万岁。
东皇却是被碧霞的神采奕奕、淡定从容吓到的。他本以为他会见到一个怒气冲冲或是怨气冲天的女人。这个女人应该是面庞憔悴,皮肤粗糙发暗,两眼失神,血丝满布,一开口就要眼泪汪汪的凄苦模样。而不是现在见到这番姿态。她没有伤心怨恨,望着他的双眼清明澄澈,无风无浪,好像只是来见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虽然她还穿着一身粗布素衣,头上只簪了一朵白色的绢花,铅华不御,可她看起来却像昆仑山最圣洁的雪峰,令人生出一种要臣服的仰慕之意。
“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沉默了许久,东皇终于挤出了这句话。
碧霞淡淡望着他,轻盈起身,把一直端在怀里的紫檀小匣子搁到他手边的茶几上。东皇鼓足勇气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些莫名的讨好和乞怜,叫着她的名字。碧霞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仿佛施舍般勉强忍耐着,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这东西是太妃娘娘在齐天大闹天宫之时,吩咐碧霞日后若她有何不测,定替她归还殿下的物件。而今,娘娘果真仙去,碧霞便是来奉还物件的。”
东皇瞄了瞄那个紫檀小匣子,这个东西好似有些眼熟。他本不想打开来看的,可还是耐不住好奇,便掀开了匣子盖。一对碧如天水的碧玉瑶珥静静躺在玫瑰红的丝缎上。这对瑶珥他还依稀有些印象,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看到他有些犹豫的眼神,碧霞心里不由冷笑起来。“殿下恐怕是忘了。这对瑶珥是您当年赠与娘娘的定情信物。”
东皇一怔,看着碧霞平静的双眼,自己却生出一丝难堪来。原来是当年自己送给月环的那对碧瑶珥呀。当年他和月环互换了信物,依稀记得,月环赠与他的是一块白玉扇坠。他应该是在知道月环被大哥册封为天妃后,就把那块白玉扇坠砸个粉碎了,没想到这对碧瑶珥她还一直珍藏着。
拾起那对碧瑶珥,东皇不免惆怅低叹:“她竟然还一直留着。”碧霞静静说道:“娘娘说过,这对碧瑶珥归还于殿下后,她一生的情债就完结干净了。缘也罢,孽也罢,她就此别过。”
东皇看看月洞窗外披着暖融融日光的凤尾竹。翠绿的叶子片片分明,摊开在阳光底下,干干净净。它们静静挨靠在一起,仿佛能这般依偎到天荒地老,殊不知下一阵风一过,它们就会被倾斜的竹竿甩落得满地狼藉。有些还会被风带到看不见的地方,零落成泥碾作尘。
他凄然一笑,这便是他和月环的一世情缘了。“我这里有一幅画,刚画完的。我想把这对碧瑶珥和这幅画一起焚了。”
碧霞平静的脸上一点儿风都没有,纹丝不动。“殿下,碧霞告退。”东皇一愣,说:“你不和我一起焚了这些吗?”碧霞眼皮都不抬,嘴角平平的,兴致缺缺。“殿下,太妃的灵柩不日就要送上昆仑山了。碧霞还要回去同麻姑一起整理好遗物,封宫以后,就不能再进去。”
“这是我为月环画的,你来,来看看!她曾经想要走遍天下,饱览景致,如今,我替她画尽天下秀景,她可以一尝夙愿。这不好吗?”东皇拽着碧霞的衣袖,把她拉到画卷前,展开来给她看。
碧霞漠然望着眼前的画卷,连赞叹也是敷衍了事。“果然落笔非凡。好画!”东皇为她的无动于衷感到手脚都有些发凉。“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抬眼望了望东皇,碧霞轻轻嘘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殿下是要我夸得更卖力些吗?”“碧霞,我自然不是要听那些陈腔滥调、阿谀奉承之词。你知道我是想??????”“是想听我感叹您和太妃娘娘一片真情可昭日月,只是如今天人永别,您的心十分难受呢?还是想听我说您心怀愧疚,用尽心血做了这么一幅画,也算是补偿了您对娘娘的那些冷嘲热讽、句句锥心?”
东皇沉痛摇头,说:“都不是。我想听你说,你知道我和月环的事情之所以弄成这样惨淡收场都是因为我大哥。他是罪魁祸首。今日种种惨剧都是他一手酿成的。月环是因他才会死得那么痛苦委屈。你为什么不这样想?”
碧霞微微一笑,竟然没有反驳,倒是认真点头赞同。“玉帝犯下的罪过的确不小,殿下和娘娘受苦了。”东皇气急败坏得脸都泛白了,捏着碧霞的手指隐隐发青。“你不必同我这般阴阳怪气。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
收起笑容,碧霞认真注视着东皇急切的眼睛,神色还是疏离平淡,仿佛诧异他为何这般执拗。“殿下,您说的自然都是实情。碧霞叨饶许久,该告退了。”
见她这般冷淡,东皇颓然坐倒,闭着眼睛沉默不语。碧霞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什么吩咐,便再次告退,轻轻倒退着要离开书斋。不料,东皇闭着眼睛,蓦然冷声道:“本皇将会上表陈情,让陛下免你父亲一死,同时,请陛下把你赐嫁于本皇。”
碧霞闻言一愕,圆睁着眼睛瞪着东皇。东皇脸上颓败的神色渐渐褪去,再睁开眼时已是往日雍容深沉的模样,嘴角微微噙着矜持的笑容,仿若世间一切都是不屑一顾的尘埃。
“本皇在下月便会迎你入化乐宫,封你为夫人,与嫦娥比肩;会赐你一身霞帔,用全堂仪仗、六队天女金童、厌翟车迎你;封你弟弟为学士院院士,官拜五品。”
静静听完东皇的一串话语,碧霞已经恢复了平淡的神色。仿佛是听别人的事情一般,她轻轻一笑,毕恭毕敬道:“碧霞谢过殿下厚爱,碧霞先行告退。”
看她从容自若地离开,东皇笑着点点头:果然已不是当年无助的小丫头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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