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兮的脑子里全是扶苏的声音，愤怒的，痛苦的，凄婉的，瑾兮忘记了扶苏的模样，想来，应该是面目狰狞的。
月圆之夜，瑾兮最虚弱的时候，这也是扶苏最后的机会了，“你再不放弃，你的孩子会死的！你怎么舍得？”
“孩子？”瑾兮的脑子像是被撞击过的钟，嗡嗡地响着，“我的孩子？”
“你这么爱他，怎么舍得害死你和他的孩子？”
“我爱他？他是谁？我……”瑾兮在动摇。
“你怎么舍得害死他的孩子？你不是爱他吗，不是豁出命地爱着他吗？这是他的孩子，是苍寂桐的孩子啊，你怎么可以——”
“苍寂桐。”钟声消散，一切清明，瑾兮终于看清了那个云雾里的男人的样子，雨停的时候，瑾兮恍然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水。
“苍寂桐，苍寂桐，苍寂桐……”好似瑾兮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男人的名字。
“所以你怎么舍得害死你和他的孩子？我们再争执下去，你动了胎气，月圆之夜，你如何保住他的孩子？”扶苏知道，瑾兮的软肋就是苍寂桐，正如苍寂桐的软肋是瑾兮一样，“所以，你死吧，把这个身体让给我！”
“我死？”瑾兮的思绪很乱，情绪的起伏越来越大，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傻瑾兮，不要再哭了。”
瑾兮好像听到了苍寂桐的声音，她一定是听到了苍寂桐的声音。
“我说过了，你只能听我说话！瑾兮，你就是我，你就是扶苏……”扶苏激动异常。
“再多陪我几年……”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让瑾兮愣了很久，“你再多陪我几年，瑾兮。”
是苍寂桐的声音，可是苍寂桐什么时候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呢？瑾兮疑惑极了，她记了太多扶苏的事情，反倒忘记了很多自己的事情，她唯一记得的就是“苍寂桐”。
“瑾兮，你那么爱他，爱到肯为他生儿育女，你怎么——”
“那万俟景呢？”瑾兮突然发问，打断了扶苏的话，“扶苏，你是爱他的。”
扶苏错愕了很久很久，久到瑾兮都要苏醒了。
扶苏只剩下一缕魂魄，她已经不能落泪了，可她还能感知到疼痛。
“我不爱他，我根本就没有爱过他！”扶苏愤怒得想要掐死瑾兮，“我恨他，你也是恨他的！你也应该恨他！”
“我为什么要恨他？”
“因为，你就是我——”
“可你爱他。”
“住口！瑾兮，你住口！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懂，我恨他，我就是这么活着的，就是为了报复他，我才活着的！”扶苏真的发了疯，凄厉痛苦的声音响彻瑾兮的脑海，瑾兮觉得身上的痛苦更剧烈了。
“瑾兮，把身体还给我，把身体还给我——瑾兮！你该死了，你早就死了……”
“瑾兮，我注定要重生，注定在你身体里重生，瑾兮，你就是我，你就是扶苏……”
……
瑾兮的情况越发不对劲，美人师父顾不得什么，抓起瑾兮浸在湖水里的手，去把她的脉。
水珠从瑾兮手上滚落，滴在水盆里，滴答滴答……
因为离了水，瑾兮手背上的鱼鳞若隐若现，有消退的迹象，弄得瑾兮的脸色越发苍白，连红烛的火光都没能映照出些许红润。
“不行。”美人师父把瑾兮的手再次放进水盆，“她已经动了胎气，若是再不能从梦魇里挣脱出来，胎儿流产会危及她的性命！”
瑾兮的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衫，她浸在湖水里的手愈发透明，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生命的流逝，她手背上的鱼鳞才开始脱落的。
“瑾兮，瑾兮，醒醒！”苍寂桐再也无法强装冷静，神色里尽是慌张和恐惧，“傻瑾兮，该醒了，你不能总睡着。”
“疼……”瑾兮的手指动了一下，水盆里漾起波纹。
“瑾兮？”苍寂桐伏低了身子，一手捏着瑾兮的肩膀，轻轻晃她，“瑾兮，疼便醒了吧。”
瑾兮疼得冷汗淋漓，裙子已经见血，美人师父惊慌失措，“怎么办……我，我去请稳婆。”
“瑾兮！瑾兮你醒醒！”苍寂桐捏着瑾兮肩膀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瑾兮……”
扶苏怎么也没想到瑾兮会这般执拗，宁可流产，宁可丧命，都不肯舍弃这具身体！
瑾兮的执拗让扶苏不得不退，她要击溃的是瑾兮的执念，然后接管她的身体，可如今，瑾兮执念不灭，身体却在消亡，她要尸体做什么？
这具身体死亡，扶苏的灵魂也会灰飞烟灭！
瑾兮的裙子已经被鲜血浸湿了，血腥味盖过了海沉木的香味。
苍寂桐将拇指的指甲抵在食指上，用力地划破指腹，将鲜血滴在瑾兮额头的正中央。
鲜血接触到瑾兮肌肤的瞬间升腾起紫红色的火焰，扶苏的咒怨瞬间消失，被打进瑾兮脑海深处。
瑾兮终于舒展了眉头，手背上的鱼鳞恢复成乳白色，透着寒意，转眼间，整盆湖水都结冰了。
瑾兮眼角的鱼鳞，在接近肉的地方生长出红色的纹路，蜷曲成诡异。
屋外的星空中，帝星光芒大盛，璀璨夺目，美人师父领着两个稳婆走在万家灯火中，也被帝星的光芒晃了眼。
遥远的北牧和南陵，大祭司和秦舜都被帝星的异象夺走了呼吸，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有余悸，惴惴不安。
美人师父一把推开房门，边走边问，“她怎么样了？”
“挣脱了梦魇。”苍寂桐起身，把位子让给稳婆，“她的血好像止住了。”
美人师父看见瑾兮额头上燃烧着的紫红色火焰，又看见结冰的湖水，记起帝星的异彩，“我竟然没想到，帝星之血，可以祛除邪祟。”
稳婆心中也在奇怪瑾兮身上的异象，但自觉地没有多问，只是说要热水。
“已经在烧了。”美人师父刚出门的时候就让月瑟去烧热水了，“会有人端过来的。”
“请你们先回避。”稳婆急忙赶人走，看瑾兮裙子上的血，情况怕是不太好，稳婆不敢耽误时间。
美人师父自觉地背过身去，顺道把屏风展开，挡在床前。
“我是她夫君。”苍寂桐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舍不得瑾兮离开他的眼。
如此，稳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羡慕瑾兮寻了一个好郎君，一般男人是不会驻足这种血腥污秽之地的。
稳婆爬到床上，去脱瑾兮的裙子，一个去看瑾兮的脸色，低着头和瑾兮说话。
苍寂桐没见过这种阵仗，但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守着瑾兮。
热水很快就烧好了，月瑟端了一盆，暗五提了一桶，送进药庐，暗五被赶了出去，稳婆留下了月瑟。
美人师父焦急不安地等在药庐门口，把耳朵挂在房门上，可就是没听见稳婆说话。
月瑟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又将一盆盆干净的热水端进去。
“王爷，这孩子已经……”稳婆叹气，“姑娘失血过多，身体又虚弱，孩子还没有完全成形，跟着血水流——”
“我只要瑾兮活着。”瑾兮流产，苍寂桐如何不难过？可是，他更在乎瑾兮的性命。
月瑟端着热水站在屏风后，闻着满屋子浓郁的血腥味，却被苍寂桐的一句话暖了心，阁主的满心欢喜没有错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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