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
济仁堂外面,一个满脸尘垢、衣着褴褛的男子佝偻着身子,不断敲着紧闭的大门。
大门一开,是值守的张医师。
看到敲门的人时,脸色露出不悦的神情。
“哪来的乞丐,快走!”他挥了挥手,就想打发他走。
没想到他非但不走,要扒拉着门不放。
张医师无奈,只好从兜里掏出几枚铜钱,扔到他的面前。
谁知他扫都不扫地上的钱,上前几步才终于开口道:“大夫,我不是乞丐,我是来看病的。”
“我们济仁堂近期不营业。快离开吧!”
听他那么说,男子难能依,生气地就指着他骂道:“我听说你们接济了河北的难民,还给他们看病,怎么就不给我看病!”
张医师终于转头正视着他,却听他软了口气又道:“我也是跟他们一起来的难民,只是路上走散了,一路上问了人才听说他们都被济仁堂的收留了。大夫行行好,发发慈悲救救我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说着他还咳了几声,嘴唇发白的样子似乎说得不假。
“你跟我进来吧。”他原本伸出手要去扶他,想到什么后手却立刻紧张地收了回来。
一路领着男子到了内堂,让他坐下休息后,张医师就让药童在一旁守着他,想了想又叮嘱道:“给他准备一点吃的,但不要让他随意乱跑,也不要让他接触到任何人。”
随后他就转身就去了后堂,看到药老正和上卿说着话,见礼道:“药老,上卿。”
药老有些不悦他打断他们的谈话。
“怎么了。”
他立刻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因为他说跟那些灾民有过接触,我怕他会感染了那病,所以就私自带他进来了。”
“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他起身正要走,就看周文甯也站了起来。“我跟你过去。”
三人来到内堂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破布衫头发乱糟糟的男子正埋着头吃着东西。
张医师看到他还在吃东西,正想出言提醒道,却被药老拦住。
“你不是说他三天没吃东西了吗,就让他先吃饱饭再说。”
随后他和文甯都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看着他吃饭,那男子也不觉得难为情,只往他们那里瞧上一眼,就又低头吃了起来。
桌上的菜很快就被他消灭得一干二净。
看他摸着肚子,打了一声饱嗝,周文甯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见他终于吃饱了饭,药老才开口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我叫陈大铁,从河北来的。”
“那怎么到了这里?”
他有些难过地垂下了眼。“家乡闹大水,庄稼全都被冲走了。我和爹娘还有很多人都成了流民,我爹和我娘路上也都病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后来我又跟大家走散了,一路打听过来的。”
说着似乎提起了伤心事般,他埋着头哽咽着。
药老看他难过非常的样子,叹了口气。不过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不得不问道:“小伙子,你刚才说你爹娘都病死了,那你可知他们都是得了什么病?”
“我……我不知道。先是我爹全身起了红斑,接着我娘也开始起红斑。后来他们觉得头疼,全身发着高烧。没过多久,就去了。”他又开始哽咽了起来,手掩着面悲从中来。
药老一惊,看向张医师和文甯。这个症状不正是患者区内得病的患者症状吗?那这个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他的爹娘,很有可能也已经患病了。
“那小伙子,你说你是来看病的,对吗?”
他点了下头,终于抬起了头来,脸上脏兮兮地一片,却掩饰不住他眼中的恐慌。“我听说济仁堂收留了很多来自河北的难民,他们其中有很多人都得了这个病。我怕……我怕我自己也……”
“小伙子,你先别担心。告诉我,你可有觉得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摇了摇头。“这几天没吃饭,只觉得肚子饿,还有就是身上有点痒。”
痒?
药老让他把手臂的衣服撸上去,是有一些红点,但跟那些患病的人身上的红斑却是有些不同。不过看他身上的衣服沾的都是一些黑灰,许是太久没洗澡被跳蚤咬的。
张医师拿来手套,递给药老。因为这个病基本是靠着肌肤相处而传播,他们也都是带着手套给这些难民看病。
仔细看了下他手臂上的红点,又把了会儿脉,药老的神色才稍微放了下来。“小伙子,你暂时没有什么事。”
“童儿,过来带他去洗漱更衣。”
等药童将陈大铁带下去后,药老将手中的手套放到张医师端来的盘子里。便靠着椅背思索了会儿,继而看向坐在一旁的周文甯。“上卿,你觉得该如何安排这个陈大铁?”
“他的爹娘都是患病者,保险起见,还是要将他带进隔离区观察一阵子。”
张医师点头,看着手中的托盘,又看着他桌上用过的碗筷。“那这些东西……”
“依照规矩,都拿去销毁吧。”
张医师走后,药老伸了会腰站了起来。“昨晚睡得竟比往日都要沉,一觉醒来却更累得慌。人老了,身体越来越不中用了。”他边说边揉着自己的肩膀。
她也跟着站了起来。“药老还请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交给我们去做就好。”
“你是长青的贵客,这次麻烦院长请你过来帮忙,已经是给上卿添麻烦了。”他布着皱纹的额头下眉头却一直皱着,这里的事一天没解决一天他都放松不了。
“对了,昨晚我睡觉的时候好像听到了猪叫声。不知上卿有没有听到?”
周文甯的表情有些一僵,好在面容掩在面纱下,并看不出什么。“这……”
不过他很快就觉得济仁堂内不可能出现什么猪叫声,随即摆手道:“那应该是我在做梦,兴许真是太累了。”
他话刚说完,就有药童跑过来道:“药老,上卿,张医师让你们到患者区去一趟。”
这又是有什么事?!
等他们到患者区换上了专门的衣服,进去的时候张医师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
“药老,上卿,你们看。”
他指着地上被烧出一个洞一个洞的地砖,还有一片不规则的黑焦。
药老立刻沉下了脸色,喝道:“昨晚守夜的药童都给我叫过来!”
等童儿去唤人后,他来到两侧的长铺上看上面躺着的病人,跟昨日相比,精神状态差了点,看到他们的时候也没再向昨日那般失控地扑上来。
“大家昨晚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药老问向身旁靠着墙壁的几人,看他们都摇了摇头,似乎也不清楚地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
那个叫英儿的男孩在看到周文甯的时候,眼睛猛然睁大,正要开口,周文甯一见,抬手食指抵在唇部位置,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他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高兴地点了下头,十分配合。
因为药老和张医师都背对着他们,所以这一幕他们并未看到。
昨夜那两个守夜的药童此刻略有些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因为知道闯了祸,从床上被人唤醒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好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药……药老。”
他们低着头丝毫不敢看他,药老虽然平日里脾气挺好,但是对于医药阁还是济仁堂的规矩,他向来十分重视。此次定是逃不了挨罚了。
药老将手背于身后,定定地看着他们。“你们谁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地上的痕迹说道。
“我们……不知道。”其中一个药童颤颤抖抖地回道。
“不知道,到时候整个济仁堂都被烧了你们是不是才会知道!”
两个药童年龄不大,听到药老语气严厉都吓得将肩膀缩了起来。原来他们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竟都睡在门槛边上。等到轮班的药童过来接替他们,他们怕被罚也就没敢把这种偷懒的事说出来。谁知回去补了个眠,竟会发生这种事。
他们老实地将事情交代了出来,药老脸色更是差了三分。对着张医师他们就发了脾气。“我离开医药阁也就那么段时间,你们都是怎么管他们的,都是这么没规矩的吗!”
“药老,请息怒。”张医师流着汗弯腰赔罪。“我即刻把他们调离医药阁。”
能够进入长青学院的医药阁是大部分学医的人的心愿,被突然通知要被取消掉医药阁学徒的身份,这两个药童吓得跪了下来。
“药老,我们再也不敢了。别把我们赶出去!”
周文甯这下也没有办法不做声了。本来此事也是她连累的他们。“药老,现在诊治的工作任务很重,济仁堂的人手已经明显不够,不能再少人了。”
本来药老也就是在气头上,现在听周文甯这么说,也不好再赶他们走。只沉着声说道:“我知道大家这段时间都很辛苦,但还需我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他指着周围的病人,“你们都看看还有这么多的病人需要我们的帮助,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另一头,那个叫陈大铁的男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就被带进了隔离区。里面统共有一百多人,大家看着又进来一个人,只抬着眼皮朝他那里看了一眼,就都不理会他了。
虽然他们都是从河北逃来的难民,除了一家子人,大家彼此间也都不熟悉。
秦柯也就是假扮成难民的陈大铁,在巡了一圈后就找了个角落缩着脚坐了下来,旁边的是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他倒是有点好心肠,将位置腾了腾坐了旁边一点,好歹不让他太挤。
他伸了伸腿,后背靠在了墙上,转过头道谢道:“多谢大叔。”
视线却注意到他怀中抱着的一个小女孩身上。
“大叔,这是你女儿吗?”
他摇了摇头,小心地捋了捋女孩额头上的发。“这孩子的母亲前些日子就进了患者区,我看她怪可怜的,就多照顾了些。”
这孩子的母亲得了病,这孩子为何没事?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这百来号人,有人还在休息,有的已经从床上起身活动,男男女女都有,但五六岁的孩子似乎就只有他身边大叔怀里的这个。
文甯说过,南疆蛊毒的特殊性在于母蛊所育子蛊一般为双生,若是雄子蛊附在了一个男童身上,那么剩下的雌子蛊相对地也会放在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女童身上。
难道就是她?
雌子蛊的成阴性,其宿主不会呈现出中毒的迹象,比雄子蛊隐藏性更强。这也是为什么男童那么快就被送到了患者区的原因。
但也正因如此,操控母蛊的人才能完成对隔离区和患者区的病毒传播。
他将头靠着墙,眼睛却仔细观察着这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这里面,到底谁是操控母蛊的南疆人。
可看他们的面孔却都是中原人的模样,不是说这里面混入了南疆人吗,难道都易了容?
他看向身旁正好奇地看着他的小女孩身上,露出无害的笑容。看来只能盯紧这个孩子,看有没有机会让潜藏的南疆人露出马脚了。
不过,他首先得先搞明白雌子蛊宿主传播毒素的渠道到底是什么。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女孩就是雌子蛊的宿主,那么一直抱着她的这个大叔却为何一点事都没有。
他心下有些起疑,这人莫不是就是母蛊的操控着?
为了搞明白这个问题,这一整天秦柯都没怎么离开过他们。整个隔离区会比患者区大很多,旁边有临时搭建的小茅厕。除了吃饭和解手的时间,秦柯都几乎跟他们寸步不离的。
那个大叔叫李二,是河北人,父母早亡,妻子也在逃难过程中死了。在跟秦柯的交谈过程中,知道了他的父母在赶路的时候也死了,更是感同身受。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小伙子,我们这里的这些人大多也都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如今也不知道还能活到什么时候。有时候昨日还好好地跟你说话的人,今日就被送走了。能互相照顾着点,就照顾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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