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庾国境内的火影山上,映山红开得正旺。
山脚下的照山湖上,漫无边际的黑暗笼罩着湖面,像一口锅扣在顶上。
湖堤上站着一位刀削剑劈的身影,他一手背负在身后,一手握着腰间剑柄,双目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他身后湖面上有艘木船,一盏昏黄的灯笼挂在船舱外,微弱的灯光下的甲板上,坐着一个神情忧郁的男子,他怀中半躺着一个女子。
男子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拨开女子面上的长发,露出奇丑无比的半张脸来,猩红的瘢痕几乎覆盖了左侧半边脸。
她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死气沉沉,生命的鲜活与之甚远。
男子轻叹一口,低声喃喃自语:“山花又开了,漫山遍野的红,很美,明日我便带你去看好吗,…还记得那年,初次与你相遇的时候来这里,那时候,你欢快得像一只云雀,满山都能听见你的歌声,可是现在,你为何就是不肯醒来?儀儿,一年多了,我一个人好孤单,好害怕……”
他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长发里,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几百个日夜,他一刻都不曾离开过她,毫无怨言地守着她,而她,却丝毫没有回应。
他心头的痛楚和无助,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感觉自己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心,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碎得满地。
这不是噩梦,却比噩梦更摧残人心。
一年以前的那个夜晚,仅仅两个时辰而已,一切都不一样了,虽然他坐上了那个众人瞩目的位置,而她,却从此沉睡不起。
他从未想过会对她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若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情愿放弃一切,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好好的,能吃,能睡,能笑,能陪他看日出落日,能与他谈天说地话古谈今。
诸华大陆,连绵几日的淫雨霏霏,硬生生地将一个暮春时节给浇得冰凉。
桑岐国皇城沐华殿,朱红的廊柱,五彩描绘的廊檐,薄纱曼妙的纱帘,光洁如玉的地面,巨大的黄铜烛台,香烟袅绕的青铜香炉,凤凰欲飞的彩屏前,一六十来岁的妇人坐在上位。
她怒目圆瞪,将身前案几上的杯盏瓜果一扫而下,指着前方匍匐在地的几个人,气急败坏地吼道:“找!继续找,不管什么地方,用什么办法,哪怕上天入地,一定得找到他,若是找不到,你们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太后,微臣等已经向各个方向都加派了人马,甚至是邻国,微臣也派了暗探前往,请您放心,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趴在最前边的一个大臣微微抬头,急忙说道。
“很快…很快…!一年前都是这般说辞,为何到如今,都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为何每次都是找到地方,人却不见了?我看你们就是没用心找,你们也不好好想想,这么大一个国家,主上刚登基便失踪了,若是被邻国知道,不趁机侵犯我边陲,那就出怪事了!”
“微臣明白,微臣早已封锁了主上离宫的消息,绝对不会泄漏半分,就连朝中大臣,也以为主上只是久病未愈,不能亲临朝堂而已。”
那太后满脸的愤怒,身子往后一靠,无奈地长叹一口,说道:“…唉…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再拖下去,我怕我也没办法顶得下去了,都出去吧,明德,传旸王来见我。”
她伸出中指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的疲惫,这些日子,皇后带着皇子不停地在面前哭诉,烦都烦死了。
太后最疼爱的两个孙子,老二朗子焱和老三朗一诺,两人虽非一母所生,却因从小一起在她身边,由她一手教养长大,所以这两人的关系,比其他兄弟姐妹要好。
朗一诺,一年前刚夺得帝位,却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而离家出走。
旸王朗子焱,每日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尤其是最近大半年,更是常常无缘无故失踪十天半月的,让她气恼又无奈。
宫门口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他一身玄色锦袍,袖袍和前襟绣着火红的木棉花,长发束于头顶,一张清隽毫无表情的脸上,镶着一双深邃无波的眸子,一张凉薄倔强的薄唇,他健步踏进沐华殿,快步来到太后面前,弯腰向太后行礼:
“祖母,您找孙儿?”
“嗯,你三弟,都出走一年了,朝中政事不能一直推给辅政大臣,祖母想着,不如你暂时代他处理一下国事,如何?”她看着俊美无比的朗子焱,心中多少有了一点儿安慰。
朗子焱蹙着眉,沉声说道:“祖母,孙儿对政务一向不感兴趣,也处理不好,交给孙儿只会误了大事,倒不如继续让高丞相打理,他做着也顺手,孙儿倒是另外有事要禀报祖母。”
太后花锦姗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气恼地叹气道:“算了,我知道不能强迫你,强迫你也无用,”她闭着眼问道:“你有何事?说吧。”
“孙儿打算出门去找寻皇弟。”
花锦姗倏地睁开眼睛:“出门?!你不是常常十天半月的出去吗?要怎样才算出门?你可别像你皇弟,一出去就不回来!”
朗子焱浅笑:“孙儿不是无缘无故地往外跑,是在寻找皇弟,这一年内,孙儿去过不少地方,也有了一些线索,所以,孙儿这次去的地方有些远,用的时间会很长。”
花锦姗无奈地抚了一下额,终是叹气道:“算了,去吧去吧,出去了记得捎信回来就行。”
两人又一问一答,不痛不痒地闲聊了几句,朗子焱便告辞退出沐华殿。
他走出宫门,抬头看了一眼阴晦的天空,一双眸子渐渐冷了下来。
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傍晚,她被人设计陷入火海,火势太大,虽保住了性命,却因此毁了容颜,从此沉睡不起。
他原以为,自己是放得下的,可看到她紧闭的双眼,猩红的瘢痕,自责和心痛的感觉,便如蚀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灵魂和肉体。
当初,他是有能力救她出去的,却被枼隼用幻术带离了现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一诺带走,让他又痛又恨,却无可奈何。
本想将枼隼暴打一顿,却见他虚弱地跪坐在地上,想着他只是担心他会被那大火所伤,拼尽全力将他瞬移到魔宫,也只好作罢。
十日前,张繆飞鸽传书送来消息,说是在庾国境内的火影山附近,见过一诺和她的身影,他曾想到过那里,也曾亲自前往寻找过,但却并未找到他们,没想到,他们果真去了那里,只是晚了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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