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知她不信,遂道:“喏,我给你讲个故事,这经是梵僧般剌密谛带来中土的,相传他出境时,被守边界的官吏查获不许出境,没想到这反而坚定了他弘法利益中土之愿。于是,他用极细的白娟书写此经,然后剖开自己的肩膀,将经书缝在其中,等伤愈才得航海东来。到了我朝,正值神龙年间,当时首相房融被贬谪广州,他笃信佛教,便请般剌密谛在制止寺住下,由他笔受,与另外两位大师译出此经。你看到的那部簪花小楷,就是房融的亲笔;而那幅白娟梵文,正是当年般剌密谛大师藏在臂膀中带来中土的真迹。我已将前后来历说得这般清楚,你信了我吧?”
那小童朝她眨眼,他的眼眸清亮,蕴满修行人才有的光采。骊歌信了几分,又感叹闻法不易,只道:“呀,还有这其中曲折,那这经书很珍贵吗?”
“当然,这经是佛晚年所说,包含了显密各宗所有的修行次第。”小童道。
“如此……”骊歌面上一红,“我要留着给师父。”
“给谁?”那道童问。
骊歌不答,却看道童模样狡黠,呵呵一笑:“给雪慎吧?”
“你……”骊歌脸红,一低头间,才瞧见自己只着一件肚兜,光着大半个身子聊了半天。骊歌红霞过耳,又将被子扯过盖上。
那道童呵呵一笑,将头上冠带小帽摘下,一袭秀发如瀑,披在腰间,向着骊歌眨眼嘻笑:“嘿嘿,放心呀,我和你一样呢。”
骊歌又惊又喜,那清丽脱俗的道童居然是个女子。我早该想到啊,这么出尘这么好看的女子!
小童道:“我叫伊湄。你可以叫我阿湄。”
骊歌点头:“阿湄,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伊湄呵呵:“不奇怪啊,我的师父也是和尚,雪源。论起来,他还是雪慎的师兄呢。”
“那……那为什么我在法门寺却没听人提起过?”骊歌问。
“因为我呀,他为我离开了法门寺,寺中自然无人再提。”伊湄的声音干净清越,有种未经尘世染污的纯粹。但她说的话却令骊歌内心惊动,无以复加。
雪源,能为眼前的女子离开法门寺!
脱下袈裟,换上俗衣,五浊恶世,火中取栗。
佛说:出家修道如水中行舟,在家修行如旱地撒网。于修行人言,严苛的戒律轨范、清净的学修环境、和合的住寺僧众,都是保护,都是助缘。
而他,竟能为一个女子离开!
出离三界是何等自在啊,何苦为一人系缚在红尘?
望着伊湄的满足和幸福,骊歌小声问道:“还能这样么?他……他不是你师父吗?”
伊湄眨着眼:“怎么不能,为什么不能?我有时叫他师父,有时叫他雪源,有时叫他哥哥,都成。你跟雪慎不是这样么?”
“我……”伊湄的直心爽朗忽令骊歌心里一痛,她低下头,“我……我不敢……你师父性子倒好。”
他肯为了她舍掉住持名寺,放弃求证菩提,他肯携她隐居在这里,任世间沧桑变换、波诡翻腾,他们就在这里,看山间云起雨降、日出月落。
他是她的师父,她是他的侍者。他教她佛法,给她最纯净的内心和颜容;她于他身边跟随,给他一生一世的守候和爱。虽没有名分,可任骊歌怎么瞧,这两人,都是世上最浪漫无忧的一对璧人。
骊歌怔怔出神,嘴中呢喃:“原来可以这样啊……”
伊湄仿佛洞悉她心思一般:“怎么不可以?直心是道场,众生本有情。一切自然而然呀。”伊湄朝她一笑,她的笑摄人心魄,她的话令人惊动,让骊歌落落失神。
“可是……”
“别可是了,把药吃了。”骊歌接过水,又见伊湄从瓷瓶中倒出两粒朱红色丹丸。
那丹丸颜色可爱,入口即化,其味却辛辣苦涩无比。骊歌眉头皱拢,呲牙咧嘴:“好难吃诶……”
“蜜糖倒甜,治不了病。”伊湄笑呵呵的,“喏,给你准备了这个呢。”
是盒果子蜜饯。好久没吃过蜜饯了。
皇宫里的东西虽都是上好的,最好的食材,最好的色泽,最好的器皿,那么端庄又大气地呈上来。可不知为什么,却总像缺了魂一般,没有那该有的味儿。
是什么味儿呢?骊歌那时想不明白。现在伊湄端着过来,一个罐子,果子大小不一,表色也不尽相同,可她一尝,便知道了。那是民间原汁原味的淳朴,混合着清风山露,饱含着劳作者年复一年的心血和期盼。那东西,有希望的味道。
而宫里,权力容易淹没一个人,吞噬一个人,是谈不上希望的。
骊歌取了一粒,又一粒,她浅浅笑着,伊湄坐在床边捧着盒子。两人坐得近,挨着头,一抬眼,骊歌瞧见伊湄一对妙眸中,满蕴琥珀色的光芒。
是从心底溢出的幸福和满足,令骊歌心神一荡,继来铺天盖地的羡慕。
缘分求不得,何况是雪慎。他们自有他们的因缘,而我若执著强求,焉知不会害了他?业锁如钩,恩害相互;身为苦本,欲生诸恶。
骊歌一念才起,一念又收:“阿湄,你懂这经吗?讲给我听听?”
“懂一点儿。”伊湄咬着手指,“不过……你为什么想学这个?”
“我想断欲去爱,不是说……学了这个就可以么?”骊歌小声道。
她的话同样令伊湄内心惊动。一个人真能因为爱,而放弃一个人吗,因为只想淡然守候,想给他想要的天空。可是,雪慎又真的想要什么呢?怕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吧。
伊湄精灵古怪惯了,她嘻嘻地笑:“安心养着,到时让你看看你的师父对你怎样。”
“你……怎么?他会对我怎样啊……他……师父他来了吗?”骊歌的心提起来,雪慎是唯一能令她头脑发热、思维混乱的人。
“何止来了,他还抱着你走了上千里路呢。不然你以为你怎么就到了衡阳?你师父本事大,我们费了好大劲才甩掉他,把你抢过来。”伊湄笑道。
“呃……我……”骊歌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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