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过来招呼,人未到,她已摸出铜钱,放在桌沿,沉声道:“一碗素面,快些。”
小二应一声,收了铜钱,不禁将她望上一眼,道了声:“姑娘好香啊。”
她横眉,目光剪水,隔着面纱射出来,充满杀气。小二一惊,只应承着稍等稍等,便快步往堂内跑去。
素面来得很快,腾腾冒着热气。小二才端将出来,未跑到两步,只觉脚底一软,打翻了托盘。
汤水泼了出来,惹得店客拍桌喝道:“他娘的,有没长眼?”
话音未落,那店客已“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杨问意一行警觉起来,摸了身边佩剑。弟子们七七八八才立起来,叫得声:“哪条道上的?”言语未罢,也如其他店客一般,栽倒下去。
杨问意内力深过众人,他坐在桌前未动,左手两指,犹自捏着只青瓷酒盏。
祁千儿摘了斗笠,格格娇笑:“杨问意,没想到吧,你我又遇上了。”
“哼,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祁大小姐。怎么,上次没打死你?”
“哈哈哈,要说起来,我呢就是命大,但是你就不一定了。不信,你运功试试?是不是四肢酸麻动弹不得?”
杨问意依旧坐着,祁千儿已到了他身前。
“哼,祁大小姐如今尽使些江湖下三滥手段,也不怕辱没了你祁门祖宗名声。”
祁千儿格格地笑:“要说对付旁人呢,我是不该用这等伎俩,但是对付杨大掌门你呢,就正好。这些手段都是从你那学来的呢,我现学现卖,悉数奉还。杨大掌门,告诉你罢,这是我祁门的迷香,酥筋软骨,免得你今日死得不明不白。”
祁千儿变掌为爪,朝杨问意头顶抓下。
杨问意依旧坐着,纹丝不动。
祁千儿拿住了杨问意的百会穴。“哈哈哈,杨大掌门,你第一次来我家就运不得功,像个脓包。如今偷了一身本领回去,再遇上我,依然像个脓包。”
祁千儿得意长笑。这个总督三阳五会的大穴,只需稍稍用力,便能教对方肝胆俱裂。她吐了三层功力,杨问意依旧坐着;再加三层,杨问意依然不动。
祁千儿不明所以,她提起真气,再击一掌。开碑裂石的十层掌力打在头顶百会大穴,杨问意仍如无事人一般。
莫非此人练成了金刚不坏之体?祁千儿念头才动,杨问意已反手抓来,一把擒住了她手腕。
“人在江湖走啊,不能不多带个心眼。祁大小姐,你又大意咯……”杨问意五指用力,咔嚓折断她的手腕。
“怎么可能?!你……”祁千儿吃痛,青筋鼓起,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
杨问意嘿嘿笑将起来。他阴冷的声音令人发怵,但更令她心战胆寒的,是刚刚倒下的杨问意的随从、金城派的弟子竟又一个个立了起来。他们寒着脸,不说话,阴森森地朝祁千儿笑。
“你们……”祁千儿面色惨白。
“你怕我死得不明不白,我现在也告知你,免得你死得不明不白。”杨问意笑道,“死丫头,你以为祁门的迷香有多厉害?我告诉你,我手下的人早已个个百毒不侵。从那个小二倒下开始,我把这店里的人打量一番,就知道是你在捣鬼。我们也算交手多次的老朋友了,我连你的伎俩都认不出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你想玩,我也只好配合你,哈哈哈……”
杨问意折断了她的双腕,没有杀她。他将她扔在马车后,一路颠簸着上路,带她同去祁门。
杨问意说:“皇上命我去祁门接回沈珍珠,沈珍珠却在这当下嫁给了你爹,我正想着如何能完成这趟差事呢。上天眷顾,把你送来了我面前。祁家丫头,每一次都是你帮了我大忙,我该怎么感谢你呢。走吧,我们这便同去你家看看,看你那风流成性的爹是要顾念你呢,还是要执意留着沈珍珠?!”
祁千儿没有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得任他摆布。
过了红沙茫茫的大漠,进入白雪皑皑的冰川。
西北的天气,往西走得一里,便有一里的变化。
祁千儿还是刚遇上杨问意时的那身打扮,衣衫单薄,又身上带伤,折腾得两日,竟感冒发烧起来。
她垂面蜷在车中,冷一阵、热一阵,神志时清醒、时模糊。
万幸的是,前不久才服过的“六合妙有丹”颇有效用,还可抵挡着不出大碍。若不然,恐怕还未到祁门,便真会伤寒齐来,要了性命。
车辙压在冰面上叽叽作响。
想起她第一次遇见杨问意时,便是押着一群花魁女子,这么衣衫单薄地在冰川上行走。那一群女子并不曾做错什么,而她,就是喜欢听到她们声音楚楚,向她哀怜求饶。
都是些业力缠缚,因果轮转哪。
当你起了个坏心眼,加诸给别人的痛苦,终有一天,都会回转到自己身上。不过是换了种方式,换了个地点,换了个人而已。
而你,便看不清其中的前后联系了。
其实,天地苍茫,星河无际,接受你一切造作的,都只有自己,从来没有他人。
祁千儿还不知道。颠簸在车马中,她摇头拼命地想:那老匹夫到底在我家偷了什么邪术,何以一门弟子,尽皆百毒不侵?原来我家功夫果真如此精微博大,此番回去,我定要揽遍群书,好好学习了。
她不知道,是杨问意在帝王面前吃了亏,终日便备着解毒的丹药。祁门并不擅制迷香,她的香味一出来,就引起了杨问意众人的警觉。哪里和他在祁门偷盗的秘籍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或者说,人在世间,都是这般非因为因,迷惑不知。对真正的因果来去反倒视而不见。
所以,才有这一层层的忧思,才受那一遍遍的苦恼。
祁千儿蜷缩在车中,而杨问意舒展在马上。
他终究决定放弃江湖,归于王权。祁千儿就是他的筹码,是他对付祁门、完成皇命的筹码。
思虑再三,他依然觉得,做了多年的掌门,也不过尔尔;而半载国公,却风光无限。他贪念那种来自王权的荣耀。
这不奇怪。古往今来,有几个凡俗之人能看破这等荣耀呢?
碌碌世间,熙来攘往,推动凡夫不知倦怠的,唯名利二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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