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就算到了回纥,你也别怕,还有我呢,我把那回纥汗王迷得七晕八素的,他能吃了你去?”香苼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这个出身相府的女子,即使在民间活得野了,骨子里还是贵族女子与生俱来的自信和骄傲。
骊歌默默地看着她,香苼是勇敢的。
骊歌很羡慕她的勇敢。她可以倚在碧玉楼上,挑尽天下男子;她可以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臣服。她对莫记说:“要走便走,道什么别。碧玉楼的门日日敞开着呢,记挂我了自个儿回来。说不定下次你来,我都已有新欢了呢。”哪里像骊歌,雪慎的一次不告而别,让她足足软了大半个月。
即便在雪慎身前,她偶尔撒个娇、黏糊着,去缠他的脖子,去拉他的衣袖,但其实,她至多只敢嗲嗲地叫声师父。她连他的法号都不敢直呼一声,更遑论去问他的俗家名姓。
相比香苼,她太胆小了。她恨自己的胆小。
她那舅舅也曾是洒脱不羁的人物,如何就把自己带得这般迂守礼数?
她忘了,其实她也是勇敢的。
勇敢得没半分犹豫就割断衣襟,随雪慎坠入万丈深谷;勇敢得自然而然挡在雪慎身前,生生替他受了雪通一掌;勇敢得想也不想就迎着冬寒,为他跳进茫茫太湖。
而她在雪慎面前的胆小,不过是因为太在乎。
在乎雪慎的想法,生怕他为她为难;在乎雪慎的看法,生怕他看轻了她、厌烦了她。她的勇敢和不勇敢,都是在他的面前。
能令一个不勇敢的人变得勇敢的,只有爱,义无反顾的爱;而能令一个勇敢的人变得不勇敢的,则只有在乎,低进尘土里、近乎卑微的在乎。
骊歌都占齐了。看,人就是这么矛盾。
是爱,本来就让人矛盾!
容不得再想,外间的炮仗轰隆起来。
尽是些喜庆的曲调。
骊歌把手伸给婢子,平静地说:“走吧。”
婢子倒眼睛红红地舍不得,骊歌素日待她们好,她们有些抽噎:“皇上都还不曾来呢,公主再等等吧。去得那么远,以后不知何年何岁才能再回来。”
再回来做什么呢?她又不曾留念皇宫,也不曾留念本是骨肉的至亲哥哥——当朝皇上。
宫里的老保麼见了,呵斥着婢子:“看不得期的奴才!公主出嫁大好日子,你几个哭哭啼啼地作甚?触了霉头让宫里办了你们去!”
骊歌浅浅一笑:“不妨事,我也舍不得她们。皇上前朝事忙,不用等了,走罢。”往往,年幼的比年长的更纯粹,位低者比位高者更真挚。
世间的名利权位会随着时间慢慢腐蚀一个人。与生俱来时,众生都一般无二,当身份变了、地位变了、经历变了,人与人,就渐渐不一样了。
心地纯净者,周身会有光芒,慈爱良善的光芒;而刁钻刻薄、心狠手辣者,则会生出种种怪相。
骊歌在唐宫的藏画里见过历代君王的画像,哪一个不是细眼稍眉,或者腹便如猪。骊歌曾满心疑惑地说:“娘娘们都生得极好极美,为何生下的帝王都不像母亲呢?”
后来方知,名位权力能从心里动摇和影响一个人。怒目狰容是权威的代表,那样方能能震慑朝廷和子民。
在雪慎身边久了,我也有了点点智慧,初通了这世上的政治和人情。骊歌默默地想。
西出长安再往北,回纥也不太远。
许是朝廷明知两个丫头向来把戏多,一路上竟伺候得相当周到。骊歌和香苼没找到逃走的机会。直到回纥来迎亲的大队使者到了。
边境的馆驿比不上京城。青石堆砌的墙壁,涂着些古怪图案,檐角下桅杆伸出,尽是兽头兽角以做装饰。被褥座垫多用皮毛,骊歌闻不惯那股骚味,微微掩着嘴,将褥子翻过来又翻过去看了,倒也整洁干净。
来自胡地的使臣爽直,不懂客气:“公主别嫌弃,北方寒冷,再过半个月就见雪了,要等到第二年五六月雪才能化。长安的轻烟软罗是精巧舒服,但在我们这抵不了事,还是要赖这一张张兽皮子。”
护送的唐将怒目:“这是我朝嫡公主,你怎么说话!”
那使臣道:“我等据实而说。”
骊歌不欲双方起了争执,微微笑道:“初来贵地,还未习惯,让大人见笑。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好说,好说。做我汗王王子的女人,可娇气不得。”使臣倨傲。
那唐将就要拔刀,骊歌喝道:“算了,罢手。走了一路还不乏吗?先休息吧。”
晚餐就在馆内,准备丰盛却并不合骊歌口味。酒是浓醇甘冽的烧刀子,清若泉水,却热辣辣地割着喉头;菜是清一色的牛羊膀子,酱色若霞,扯半只下来,咬一口便满嘴是油。
胡人使臣们吃得欢,不时端了烈酒,倾身献给公主。骊歌浅浅抿着,香苼却喝得兴起,搂着胡人脖子,说些京城楼子里的调笑话。
骊歌使了好几个眼色,香苼才软软地从胡人怀里起来。她凑在骊歌耳边,吐着热气:“好玩着呢,你别瞧这里男人粗鲁,却竟像个雏儿似的,什么笑话也听不懂……”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了此地,她竟还视他们为玩物。
“你小心些!我歇息去。”骊歌嘱咐。
香苼摆手:“去吧去吧,我知道的。”
那胡人使臣似乎甚中意于香笙,骊歌才起身走,他已黏了过来贴着香笙。他将怀中的宝刀献给她。
是把西域匕首,双面浮雕,刀柄嵌着的猫眼石拇指大小。
“哟,这么贵重的东西。”香苼嗤笑,“那小女子是不是要拿更贵重的东西给大人呢?”
“这是青龙宝刀,我们回纥人身无长物,美人不要嫌弃。”胡人使臣倒蛮认真。
“青龙刀?”香苼白嫩的手指抚过刀身,又抚过那使臣手背,“使青龙刀的人是不是青龙呢?我们汉地有个说法,青龙白虎乃是绝配,大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那胡人使臣摇头,香苼捏着他的手腕:“不懂?不懂今晚我教你啊,要不要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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