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妃笑道:“是的。我小时候是在法门寺长大的。”
“可是……”骊歌想再问方丈为什么会传给她,却不知从何开口了。
独孤妃却仿佛知道她的疑惑,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功法传给你,却不传给祁千儿?”
“是我与佛有缘,或者与这武功有缘?”骊歌道。
“你确实与佛有缘,不过你没说到重点。我肯传给你,是因为你与祁千儿不一样,你们爱一个人的方式不一样。”独孤妃道。
“这……也与练武有关吗?”骊歌疑惑不解。
独孤妃却笑:“当然有关。我听说你喜欢雪慎?不过,为了他你学了楞严经,又日日持诵楞严咒,可有此事?”
骊歌咬咬手指,双颊绯红:“嗯。那个……师父是高僧大德,我起了贪心妄念已不应该,听说,听说……学了楞严经就能断了妄想,所以……嘿嘿……我就学了那个……”她小女孩心思,说到此事,总是不好意思。
独孤妃却很坦然:“我当年也和你一样。”
她的语调清冷,缓缓道来:“摩地尼杵是法门寺只传大和尚的武功。论起来,招式并无特别,重点是在心法。习练此功,第一讲究心地通透,清净无染,不要说男女的念头、名利的念头、权位的念头,就连有相无相的念头,都要通通泯却,如此才能领悟到此功的精髓。存有欲念,是练不成的。从你待雪慎的态度,我就知道,你可以练。而祁千儿,她太想得到,对什么都想得到,我教给她也是枉然。”
独孤妃说罢,才道:“今天我为什么教给你,就是当初方丈为什么教给我的原因。”
“哦,我知道啦。真好。”骊歌喜道,“我练好这武功,不仅可以增强功力,应付眼前的危机,更重要的是,可以真正断了对师父的妄念。”
独孤妃闻言笑道:“你喜欢得他一场,内心中所期望的,竟然不是想与他日夜厮守,而是想断了这份对他的念想么?”
“嗯……”骊歌道,“以前当然会有贪求的想法,不过,也要看对方是否认同吧。如果一份爱里,只考虑到自己的感受,应该也称不上爱了。而且,我渐渐发现,这种想得到一个人、想得到一个人的爱的想法生起来,最先受苦的就是自己。那种患得患失又不稳定的情绪,先会扰动到自己,然后会传递给对方,给他也带去种种烦忧苦恼。其实,细想之下,两个人之间的红尘纠缠,实在是没什么快乐可言。”
独孤妃哈哈笑道:“六道众生,执妄为真,欲界凡夫,本来就没有真爱。他们所谓的爱,不过是将对自己的爱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罢了。归根结底,还是爱自己的,当然会受尽苦恼折磨。”
“不错,以你这般的年纪,能有这般的认识,已经是很难得了。你很有福气。”独孤妃赞许她。
“很有福气,嗯……”骊歌也笑,“可是,世间人常说的福气不是伉俪情深、白头偕老、多子长寿、儿孙满堂吗?就连皇家,也讲究广纳嫔妃、延绵子嗣、开枝散叶、兴盛繁荣呢。这个……也能算有福气?”
“傻孩子,这世间最捆绑人的并不是名望、地位、权力、金钱,而是情爱。为什么生生世世轮回,不得解脱?归根结底是一个情爱的心放不下,本质是对自我的执着。而由情爱心生出来的,才是对名望、地位、权力、金钱的苦苦追求,因为这些东西可以装饰一个人,令他获得赞誉,令他能取悦他人。如果一切外在的追求不能最终回归于你自心的满足,那那些追求都是无意义的。这是人的局促和蒙昧。以外在的获得感、成就感不断强化对自我的执着,所以认苦为乐,是颠倒的哪。福气从哪里来?福从德行中来。一个人,只有去掉我执、做到无我,德行才会是圆满的,才会福报无量,事事如意。”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骊歌吟得半刻,若有所思,只道,“原来情爱真是一种源于自我的欲望,所以因爱故生苦楚忧怖。如果去掉自我欲望,爱又是什么样子呢?”
“哈哈哈,那要你自己去体味了。别人告诉你的,都不究竟。小孩,我知道你能比我做得好。”独孤妃道。
她也叫她小孩,她相信她能做得更好。骊歌莞尔,咀嚼着这段见解,与她挥手告别。
独孤妃一骑向南,归于青山道观。而骊歌打马往东,她还必须去往长安。
路过扶风境,她放慢了速度。
在法门寺的山门下,她看见杨问意的弟子正扶着马车,蜿蜒往山道上去。想是朝廷国公、金城掌门过世,他的弟子思量再三,还是认为应先通知他的独生女儿。
杨绮云应该已得到了消息,由显机陪着,远远从山门处出来相接。她束着长发,一身布裙,未着任何容饰,打远望去,精神头却也尚好。
骊歌本想顺路前去看看她,也去寺里看看雪慎,但又念及自己一则身有要事,进宫已刻不容缓;二则杨问意虽作恶多端咎由自取,但他总是因祁门沈家联姻之事而丧命。在如此当下,却又感不便去见杨绮云。
“也罢,等了结了京中之事,我再去法门寺吧。”骊歌立得半刻,又催马复走。
马蹄声哒哒回荡在陕西官道上。像岁月的沉淀,像时光的细语。
骊歌听见金城派的弟子哭声上前,叫杨绮云大小姐。
杨绮云不答,显机只道:“这是你的父亲。我们接他回寺里去吧。”
杨绮云方才吭声:“原来是我的父亲,可是,我也不记得了。我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吗?”
显机道:“是的。”
“那我父亲姓甚名谁,他是怎样的人?”杨绮云又问。
“你父亲是川蜀金城派的掌门,杨问意杨掌门。他……他和你一样,是位心地善良、宽厚大度的长者。”显机道。
“那父亲怎么会这样了呢?”杨绮云再问。
金城派弟子已七嘴八舌抢道:“大小姐,你父亲是被西北祁门所害。”
“是的,是的,大小姐你要为掌门人报仇哪。西北祁门,就是你的仇人。”
杨绮云又皱上眉头:“西北祁门,那是声名狼藉的坏人吗?”
“不是的。祁门在江湖上是义薄云天的武林领袖。”显机道。
“那……那他们为何杀我父亲?”
显机已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道:“我们先回寺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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