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只接待往来官家,是标准的中原建筑风格,一望便知;而客栈和茶马店大大小小,各具特色,如明珠般散落在莽原上。
大的可容纳三四百人,小的却只有两三开间,但不论大小,又都在店门处立上根百尺来高的长杆,上挂一串大红灯笼,手书的店招飘扬半空,远远望去,十分显眼。
雪慎指着那杆子介绍:“那是天星杆,夜里醒目,很远就能看见。这一路的客栈有清堂子和荤堂子之分,清堂子的店招是蓝色,而荤堂子是洋红色。”
骊歌在京城碧玉楼住过,自然知道清和荤的区别。但她好奇雪慎何以知道,抿嘴笑道:“师父,你怎么知道,你都去感受过?”
“你觉得呢?”雪慎也笑。
“嗯……我猜师父也是道听途说。要不,你细说说那荤堂子里都有些什么?”骊歌道。
“这小孩子,愈发调皮。”雪慎道,“贞观年间高僧玄奘法师就是沿这条路西去印度的,一路的风土人情他都有所记载,也包括了这条道上的客栈和马店。”
“哦,那就是不知道嘛。须知,绝知此事要躬行啊……”骊歌调皮地吐着舌头,斜眼瞧去,见雪慎依旧眉眼温和,一旁的伊湄却冲着她意味深长地笑。
愈往西,愈天寒,风雪愈大。
密云连片,飞雪满天,人与雪融为一体,只有漫道上往来的车辙和马蹄还深浅可辨。
出玉门关,过楼兰进入龟兹境内,天气反而好起来。
这里干燥少雨,雪后阳光充足,天地仿佛都镀上一层泠然金色。塔里木河枯着,复苏要等到夏季冰雪融化时,剩下经霜白头的胡杨林还忠实守护在河边。
龟兹国中之人皆高鼻深目,肤褐发卷,起居习惯及语言皆与中原大不相同。
四人在道旁用过些奶酪,望着眼前覆满积雪的高山,道:“再往前,应该就是昆山了。”
此时隆冬季节,朔风呼啸,夜里大雪,而白天放晴。即便是山下,也是过膝的白雪,更不要说山上了。
骊歌为雪慎备好热水和药物,犹自不放心,道:“师父,你先服一粒蓝莲丹吧?这一路上去什么状况我们都不清楚。”
雪慎笑道:“放心。有你们三人在,我没事的。”
骊歌知他舍不得蓝莲丹,上次在祁门统共制了不过五粒,要留着济世救人。在雪慎眼里,众生永远比自己重要。骊歌知道他,便不再言。
她望望苍穹,暮云层层叠叠,天亮得刺眼。若不是冰雪覆盖住了大地,这西北凛冽的长风定能卷起道边磨盘大的石头。她不禁道:“这样恶劣的天气,一只鸟也没瞅见,哪里又有大鹏呢?”
伊湄却道:“嗯,这种东西肯定和神龙一样,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我们只管上山,上去再寻。”
当下也只好如此。
四人舍了坐骑,轻装入山。顺着蜿蜒山道往里走,开始还能分辨哪里是崖、哪里是路,到后来便只剩下满目的白雪了。四人只得傍着山体一侧小心前行。
还未到半山,转过一处山坳,寒风自坳里卷啸而出,刮得人脚下虚浮。四人拉着手,使出千斤坠功夫,勉强平衡在雪里。再往前走得一段,就是鹅毛大雪夹着冰刀子扑面袭来。
刚刚是大雪没膝,步履艰难,现在却是冰晶布地,整个天地俨然琉璃世界。极目之处,早已没有路了,山里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
四人牵着提起真气往山上飞纵。偶有细小的冰棱受了震荡,吱呀一声断开,坠落敲击在冰面上,一路悉索滚下深崖。
骊歌和伊湄已不敢往下回望,冰峰光滑如镜,四边不着,纵然怀着绝世武功,也不敢丝毫大意,只盼早到一处平台,稍作休息。
骊歌的手微微出汗,她望一眼雪慎。见雪慎任他们拉着,面上却很坦然。骊歌心下随之安慰,天堑险恶如斯,他比信任自己更信任他们。
这种逾乎性命的信任,并不是世俗男女情爱可堪比拟。骊歌突然觉得,她和雪慎之间,有了比爱情更温暖、更珍贵、更难得的东西。
琉璃世界,人迹罕至,长久以来,这里都是寂静的。
而四人的到来似乎打破了这种寂静,他们一点点轻而细碎的声响,对这里来讲,都是巨大的。他们,唤醒了冰川的力量。
随着冰棱落下,冰峰开始裂开,包裹在冰柱里的水,喷薄倾泻而出。
李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他,大概没有到过西陲,也没有见过冰河。
冰川水倾覆下来,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哪里分得清这水从哪里来的呢?!
人在自然面前,永远渺小。
饶是四人身怀绝世武功,犹自脚下虚浮,四边不着。
雪源与骊歌拔出长剑,手腕用力,插入绝壁。哪知壁上仍是冰雪包裹,细屑纷飞,绝壁嘎吱裂开,洪流如雷般呼啸。
骊歌凝神,长剑丢开,双臂一揽,将雪慎紧紧抱住。冰石冰棱裹挟而下,瞬间将四人淹没。
冰洪翻涌,袭来如刀,骊歌咬着唇,不敢丝毫大意。
每次都是我连累师父,每次都是被师父捡回来,如今师父运功不得,我可一定要争气。骊歌默默地想。
她也不知哪来的巨大力量,借着冰洪水势,竟又将雪慎上托几分,露出唇鼻,自己则在冰雪大浪间张口挣扎。
两人顺流而下,水势极快,顷刻间已出了数里。
地势渐低,水势渐缓,其间冰柱巨石渐多,每每遇到,骊歌想也不想,挡在雪慎身前。撞击令喉头一阵咸腥,骊歌忍着剧痛,生生压住,犹不肯放开雪慎分毫。
“不行,要想办法,我真蠢,早知今日,怎么就不好好学学水中功夫。”骊歌体力透支,几次几乎都要撒手沉下,只心中惦念雪慎,咬牙硬生撑住。
冰川之下,深谷茫茫,两人几番迂折,落入一个雪窟。
既是雪窟,厚雪杂草松软,摔下来倒也无伤筋骨。
骊歌才道声万幸,转瞬却又叫苦起来。
原来这雪窟若井,深约五丈,洞口狭小,四壁光滑。骊歌飞身试探,即便只身一人,也跃不出窟口,更不要说还带着不能运功的雪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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