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主！

　　路陆混沌中糊满浆糊的脑袋里，轰的一声炸了个敞亮。

　　她眨巴眨巴眼睛，在明丽柔和的光影中，见了个模糊的陶俑轮廓。

　　柔光拨开朦胧，将那身影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午夜蓝的衣衫，三月暖阳般的浅笑，眉目间有万卷书香。

　　“纾，纾，予……”路陆一寸寸摸着眼前那尊陶像，跟他从前一般模样……她欣喜的轻笑里落下两粒蛟珠，没入黄沙。

　　“小主人，送林少主陶像回无量岛吧。至少，他能早些回来。”苏韵白上前扶住路陆，担心她哭晕过去。这丫头哭的功力，他们是见识过的，不哭到天荒地老不痛快。

　　“还有好多陶片没有粘起来，你们赶紧的！”路陆抱着林纾予的陶像不撒手，让二位罗刹去粘陶片。

　　“姑爷还在前线苦战。小主人，你确定你要这么抱着林少主，不赶紧的跟我们一起拼陶片。”苏乌子亘古不变的声音道。

　　“拼！”路陆松手放开陶像，埋头蹲在地上拼陶片。

　　所有陶俑拼凑完整，外面已过了七日。

　　苏乌子、苏韵白送林纾予陶像回了无量岛。路陆吩咐他们回来以后，去自在天助英城主度化业障。自在天不能调兵出来，能够自保已是万幸，千万不能在关键时刻再出乱子。她更担心的还是沛灵犀，不晓得她跟英十四那一段能不能释怀，这件事情她还没跟沛纳川说过，只能嘱咐二位罗刹暗中保护沛灵犀。

　　忘川河畔，路陆领着武王留在封神台的人皇之师归来。沛纳川与路朗，借着人皇之师联手补了子牙阵，魇魔的军队被挡在了阵外。乌云散去，几头没有逃脱的干尸蝙蝠，被各家守阵的小辈们追得四处逃窜，权当他们是战后庆功的号角。

　　各家阵营，列了队伍落下云头，一个个脸上、身上尽是血污黑烟。战了二十余天，总算守住了忘川，疲惫里满是铁血豪情。

　　队伍前头，那墨色身影的浅笑走近路陆身旁。“纳川……唔……”他伸手到她腰后，手臂一紧将她搂在身前，埋头吻了下去。血色河畔的万众欢呼，全是那深吻的进行曲！

　　他满脸血污都未曾洗去，就当众吻了她。那一吻，全世界都看见了！

　　没人知道，路陆七夜无眠地在封神台拼凑陶片，请了人皇之师归来。世人眼里，她是自带光环，被青丘狐帝宠着的练如初。

　　“去青丘庆功吧，我这里鬼哭神嚎的。青丘几千年没人住，也该热闹热闹了。”阎君邀请忘川之战的功臣们去青丘热闹。沛纳川这才从那热吻中抬头起来，应了大伙。

　　收拾完战场，段花容当即便回青丘摆了庆功宴。明月桥头的好酒、好菜，全搬去了青丘。

　　路陆困得慌。庆功宴上，她与路朗叙了两句家常，便偷偷溜去白鹭浦，将长啸府的书房打扫一遍，睡了。七天七夜，就在地上眯了两个时辰，在宴席上听着大家吵闹，她心头发慌。青丘的地界儿她住不惯，索性回了白鹭浦。露华宫毁了，她只能去长啸府小睡。

　　那年醉酒，她平生头一回与沛纳川同塌而卧，就是这方小小的竹榻。她从未想过，那晚之后，她再没舍下过他。

　　“背着我跑别处睡觉，是不是该罚？”她身后一双手臂将她揉进怀里，沛纳川。

　　“你怎么追来了？”路陆眯着眼睛问他。

　　“不想我来？”他滚烫的亲吻，在她颈后密密地落下。

　　“我好困，在封神台七夜未眠。”她握着他抱她的手，说话都能睡着。她的身体从尘世脱骨而来，凡俗的气息尚未褪尽。

　　她脖颈后面滚烫的亲吻，突然顿住了。他的鼻尖在她头发里拱了拱，将她往怀里揉得深一些，柔声道，“睡吧。我陪着你。”

　　路陆蜷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一觉，一如当年醉酒那晚。百忙之中，他总能惯着她睡到天荒地老。即便不能天荒地老，能多睡一盏茶的功夫，他也惯着她。那年酒醉，若不是他惯着她多睡了一盏茶的功夫，常青院的长老们也不会知道她夜宿长啸府的事情。

　　青丘宴席不散，他两都不用回去。宴席散了，自然有人来找他。他就这么惯着她，睡了三天三夜。

　　“如初！”路陆梦里听见的那声如初，似乎喊得十万火急。木良绪的声音……

　　路陆从梦中惊醒，额上渗了密密的一层凉汗。她坐起来时，她身后的沛纳川也跟着坐了起来。

　　“怎么了？”沛纳川捏起袖子，擦着她额上凉汗。

　　“木良，绪……”路陆最后那个字，几乎快被沛纳川的眼神酸没了。“木良绪，好像出事了。”她瞅着沛纳川那醋坛子里捞出来的扑克脸，义无反顾地说了自己的担忧。“他在自在天用魇术救了我，魇魔可以通过他的梦境进入尘世。现在，他将自己封印在飞羽陵里。我在梦里……”

　　“我知道了。”沛纳川定定地瞧着她，没有责怪的意思。“你用周公镜去瞧瞧。”

　　路陆赶紧摸出周公镜来，去瞧飞羽陵什么模样。

　　那哪里还是公主的长眠之地？遍地狼烟，尸狼兽和墓里的半僵尸撕杀成混乱。漫天坠着幽蓝的火焰，阵亡的半僵尸淌着尸油，尸油被鬼火点燃，在墓室里烧成一片狼藉。

　　路陆慌乱的眼神没有丝毫掩饰。沛纳川知道事情不好，赶紧替路陆披了外衣，在她眉心落下个轻吻，“等我回来，不要乱跑。”他一点灵光，在榻上散了身形。

　　“纳川！”路陆懊恼地喊了一声，已经不见了身后的墨色身影。

　　路陆心头骂道：那是亡魂的地界，他怎么能就这么去了？她追去青丘，沛纳川已经领兵走了，与他一同去的还有路朗。

　　路陆拽着阎君问他，“如何部署？”

　　“你问问大伙儿要不要一同前去。”阎君今日便装，鬼面没卸，却多了几分俊逸。

　　那时，庆功的宴席尚未散去。展旗号召，定是一呼百应。路陆望着四下里期待的眼神，对阎君道，“去了就是送死，有什么必要？”

　　“不去也是等死。何不战死？”一声呐喊在人群里响起。那声音很特别，不消看都晓得，说话的是张语默。

　　那声呐喊之后，宴席上的宾客们即刻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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