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中的沛纳川，近乎狂暴地喊了声“路陆”，调转麒麟头，径直冲下云端。

　　“路姐姐！”跟他一起冲到路陆身旁的，还有中曲山的九公子。

　　沛纳川跳下紫麒麟，接住路陆坠落的身体。她落在他怀里，身体猛然一震，攥紧了他的衣襟。

　　他跪在山巅上，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膝下是遍地白骨。他臂弯里的路陆脸色苍白，连睁眼的力气都没剩下。

　　“终于，等到你来了……”她依偎在他怀里，用尽游丝般的最后一点力气，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毁心之痛，已夺去了她所有的力气。

　　他断了狐尾，忍着噬魂断骨的痛，却忍不住诀别的殇。

　　“路小陆，此生盟约未尽，我不准你死。”他只想赎她一回生死，还他一场刻骨铭心的爱。

　　然而，没用……

　　她揪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开，身体也在他怀里一点点飘散。

　　他埋头吻她，却吻了一场烟云。

　　身后城池坠落，烟云散尽。她救了莫大一个世界，却救不了他的心。

　　抱不住怀里逐渐散去的凄凉，他慌了！握着那条为她补心的狐尾，慌了……

　　他一点灵光散去，拽着他的狐尾，回了青丘。

　　“纳川！”段花容远远地候在院外，将他扶住。

　　他一个踉跄跪在段花容跟前，说不出话来。

　　“陆陆……”段花容欲言又止。

　　他身体一震，沉了满目凄凉的眼眸望向了段花容。他期待他能说一句：她伤得很重，快去救她。他断尾与她续命也好，剜心换她生死也好，总好过怀里空空然的没有人抱。

　　他听到的，却是那样一句：“路陆没了，在院中散了一缕烟尘。”

　　他一口鲜血喷在段花容身上，便天旋地转地不见了天日。

　　七日后，路朗魂魄还阳，来了青丘。

　　“还没醒吗？”路朗望着沛纳川寝殿的玄色流云门，又多了几分惆怅。

　　“没有。他纂着他的狐尾，念念有词的要给路陆续命。满手是血，一刻都没松过。哎，那狐尾怕是接不上了……”段花容甚是惋惜，那条狐尾刚长出来不过两三年。

　　“断尾之痛，好比剜心。他也算是陪她死过了一回……”路朗想起妹妹，眼里几点湿润。他几十岁一大老爷们儿，竟然红了眼圈。“我，我去瞧瞧他吧。”

　　路朗坐在沛纳川榻前，一根根展开他攥紧狐尾的手指，替他擦了手上干涸的血迹。忍不住，两滴眼泪又落了下来。他捏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叹道，“陆陆得了你这样一位夫君，也不枉她年少多情……”

　　听见路朗的声音，沛纳川的睫毛颤了颤，手指又微微屈拢，握了半拳。

　　沛纳川昏睡了三月醒来，那条狐尾终于接不上了。北郡主养了两千年，才养出来的那条狐尾，终究成了她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青丘，段花容掌印。

　　沛纳川闲来无事，搬回了白鹭浦。步青云回了青丘。他和路陆收的几名义子，被他送去了军营。白鹭浦反倒热闹了，时不时都有客人来访。

　　长啸府住得冷清，他又一砖一瓦地将露华宫从新建了起来。有时，一连几个月都能见他在废墟里码砖，不分昼夜。他整整码了三年，露华宫终于有了原来的模样。

　　躺在复原的榻上，竟然梦不到她的身影。

　　不周山阴霾散去，他又去山上枯坐了许多年。

　　火烛般的山峰下云浪翻涌，比仙境美不了几分。故人不来，旧景还在，万古凄凉莫过于此。

　　“季航说，他要带他母亲去乡下住了。千味坊，你要怎么处置？”徐默在他身旁站了许久，他都未曾察觉，直到此时他开口说话。

　　徐默执掌归墟帝印，不能回尘世接管千味坊，所以过来问他。

　　千味坊，他答应还她的千味坊……

　　他答应还她的，都一一还了。然而，她却没了……

　　千味坊，一切如旧，却再没见着老板娘。

　　“新来的沛老板特好看，就是不爱笑。”

　　“从没见他笑过……”

　　“听说，是老板娘的先生。”

　　“有这么位先生，老板娘大概是被进屋藏娇了。”

　　“是有孕了吧……不然，咋连面都不见？”

　　“路姑娘都好几年不曾露面了，恐怕是要生个足球队……”

　　听着洋学堂来的客人们议论，沛纳川板正的扑克脸又沉了不少。他不大喜欢跟客人们闲聊，做了菜都让跑堂的姑娘们端出来。

　　“沛老板！上几个好菜……”

　　你猜来的是谁？林纾予！依然文质彬彬的一身书卷香。

　　沛纳川做了几个小菜，在里院为他接风。

　　林纾予挑了两样小菜尝尝，赞道，“味道不错！颇有路老板当年的风范。”

　　沛纳川眼眸深处一沉，端了杯酒，独自干了。

　　“你打算常住无量岛了？”沛纳川添着酒，问他。

　　“嗯。世事无常，不如住在无量岛吧。”林纾予品菜，品得惬意。

　　沛纳川干干一笑，与他玩笑道，“我以为，你要修个千儿万吧年才能回来……”

　　“路陆拼凑了我散在封神台的魂魄，又请半面罗刹送回无量岛。这几年，我不过是在补魂而已。”林纾予不怎么喝酒，菜却吃得挺多。从前只有路陆有这手艺，如今路式厨艺连沛纳川都会了，也不晓得他哪里学的。

　　听到他说路陆，沛纳川手上筷子一顿，落了一颗花生米。

　　林纾予，悠悠地将他落在桌上的花生米夹起来放在碗里，又道，“我再不回来，你几时才能见到路陆？”

　　沛纳川身体一震，筷子噔的落在瓷盘上。“你说什么？”他愣愣地望着林纾予，以为自己耳朵不好，听错了他说的话。

　　林纾予，将他先前说的重复一遍，“我再不回来，你几时才能见到路陆？”

　　“我几时才能见她？！”沛纳川双手握住林纾予的手，声泪俱下地跪拜在他跟前。

　　林纾予慌忙扶他起来，沉声道，“云朵与她做的转世之身，就是她从腹中剖出来的阴阳胎。木良绪还为她养了个转世的魂魄，收在瑶家院子的紫御棺内。”

　　“这……”沛纳川鼻涕眼泪横了一脸，怔住了。

　　“我早说过，你与那孩子没有做父子的机缘。你在轩辕坟祭了她的魂魄，已不再是她的父亲。她的肉身，也不过是借了我和云朵的骨血，连血脉都是她自己养的。”林纾予眼眉间几许淡然。“你去找她吧。她在功德大院住的厢房，我都替你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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