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路有饿者

　　马车咕隆咕隆，从西街慢慢往城门口而去。伊人从窗子里看着京城的街景。十来日，这个地方，依然陌生得很。她甚至来不及熟悉京城的地形图。

　　周国公府，皇宫，九王爷府，醉宾楼……除了这几处，她甚至还未有机会去看自己从九王爷手里收到的地契上那中街铺子。

　　算了，以后回来再慢慢熟悉吧。十来日，先是撞马事故，又有退婚风波，还险些又与林家牵扯在一起，穿越的灵魂，陌生的人群，角色的切换，繁重的课业，她确实有些疲累。仿佛这一世，突然过着三个人的人生。

　　“云姨，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么热闹？”

　　伊人看着京城街景思绪如潮，犹如上一世坐着飞机或者动车看那些倒退的风景时候的灵魂飘飞和放空。忽然她被堵塞的街道和吵杂的声音唤回了注意力。

　　这是一个偏僻的地方，又是一个显眼的地方，藏于大街分支的小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穿着显贵的人，有衣衫褴褛的人，还有带着枷锁的憔悴之人，他们的脸上呈现出各种人生的烙印。让伊人瞬间有些悲凉。

　　“奴役巷子，后头就是奴役买卖交换的集市。”云姨说着这地方，也是五味成杂，芙蓉，小贵子，骑马的贾六，骑马的武术老师安虎，忽然都沉默了。他们曾经……都和那里有些渊源。

　　伊人忽然又问，“买一个人要多少银子？”

　　“被官府抄家的贱奴，最低的只要一两银子，相当于醉宾楼一盘菜。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买奴役，得有买办资格的世家或者贵者等。

　　另外，皇宫每年会更录三千多的奴仆杂役，其余皇亲外戚每年也会采办相应数量的奴仆，更替老旧仆人。”

　　“云姨怎么知道这些？”

　　“二十多年前，没有遇见小姐时，我的父亲因官司缠身，全家被贬为奴。后来，他兜兜转转成了这奴役巷总账房。耳濡目染，就知情了。”云姨忽然自嘲，眼睛通红，被贬为奴，她那时候早已死了女儿心，如今三十有二，依然孑然一身。

　　“云姨……我的不对。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无妨，大夫人说，将来您要打点周国公府内外，在府中有些话语不方便问的，如今出门在外，世子爷可以随时问我们，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多谢云姨……我只是没想到，同样是人也会被分为三六九等，还被命运安排过不同的人生。”伊人忽然感慨，自己穿越过来，虽然有个三小姐的身份，但肩上的责任，似乎也有些超乎想象的重。即使有三六九等，也有三六九等不同的疲惫吧？！

　　“看你怎么活着了，我们每个人不都是戴着不同的面具而活么。”云姨莞尔一笑，这些年她早已看开许多。

　　“云姨，以后我和伊人会孝敬您的。”伊人用世子身份，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保证。

　　“你们对大夫人好，就是对我好，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现在还活着都是为了报答她。”云姨忽然眼神晦暗，又突然明亮。

　　“云姨……”

　　“世子爷！有人晕倒在我们马车前，过不去了！”小贵子忽然出声打断。

　　“什么人？”

　　“好像是两个饿昏的奴役。牵着他们的管事在抽打……”小贵子忽然一抖，那人的皮鞭比他策马还鞭得响亮，好狠，打着两个饿晕的奴役。他们已经瘦骨如柴，破碎的布衫露出大大小小新旧伤痕。

　　伊人一听，立刻起身，推开了马车的木扇门。就看到两个瘦弱的身影，一个侧卧蜷缩，一个四肢大张，瘫倒在自己马车前，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原来伊人的马车刚才出城排队，堵了路。这管事的人贩刚好贪早进集市，没等这批车马放行先出城，就左转右窜横穿了起来。没想到这两个奴役忽然倒在了伊人的马车前，人贩气急败坏地打起晕倒的两人来。

　　路有饿者，恻隐之心顿生，伊人心中忽然升起，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念头，“住手！~~”

　　此刻，她穿着蓝色的龙云阁弟子服饰，头上插着一只雕云簪子，脸色虽依然有些发白，虽年少稚嫩，但却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肃意，颇有周国公风采。

　　“公子爷？你这是想买奴役么？”那管事人贩子贼眉鼠眼，盯着周国公府马车的家徽，心想，必定不是普通的人家，忽然掐媚起来。

　　“你为什么打他们？”

　　“他们堵着公子爷您的马车了，小的怕耽误您出城，这不，就赶紧赶他们起来让路。”

　　说得好听，怕是故意推责给他们的吧。

　　伊人皱皱眉头，“这两个人我买了，放马车后厢去。”

　　那贼眉鼠眼的管事忽然喜笑颜开，“哎，哎，哎，多谢公子爷~这是这两人的贱奴身契。总共是六两银子。”

　　云姨忽然开口，“被你们饿成这样，以后都还不知能不能干活，打成那样，还得用汤药，一两一个。不卖我们走了。”

　　“这位姑姑，您可不知，不是我们故意饿他们的，实在是他们想要逃跑不得已为之啊。”这人倒是取巧。

　　“少说废话，卖是不卖？！”云姨跟着大夫人多年，在内务方面却是老手了。

　　后头的马车忽然在街道上打了几响鞭子，小贵子提醒，“公子爷，后头催咱们走了。”对着外人，他们都不想暴露世子爷身份。

　　“公子爷，这位姑姑，你们看，这两个奴役原本还是士族出身，应该还懂些笔墨，一两银子实在……若不然，三两银子两个都给你们？！”那人贩忽然着急起来。

　　“云姨，给他三两，我们出城要紧。贾六哥扶他们进后厢，芙蓉你到我们前厢坐吧。”伊人吩咐完毕，那人贩接了银子，开了张，乐滋滋交了两人的身契和贱奴户籍文书，急忙赶着其他奴役往那黑洞洞的巷子走了。

　　芙蓉脸色微红，急忙下了马车的后半厢，往世子爷所在的前厢而去。贾六急忙下马，一手捞了一个饿晕的兄弟，走向马车后厢，摇头轻轻一放，叹了口气。

　　“贾六哥，从后厢的食盒给他们一人拿两个烙饼，还有一壶水。”

　　贾六依言，递过去两张夹肉的烙饼，又递过去一个水牛皮的水袋，关上了马车后厢门，翻身上马。

　　安虎却是眼睛一直盯着那两人，眼里满满都是担忧。

　　“出城吧。”伊人提醒小贵子。

　　“驾~~~”小贵子马鞭一敲，短暂停顿的行程，又重新开始了。

　　伊人疲惫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看窗外的京华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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