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总要承受许多痛苦,比如打通经脉、淬炼体质、强行提高修为。如果说的再痛苦些,就是众叛亲离、被人追杀、关在水牢里经受一个时辰一次的小雷劫。
但最痛苦的莫过于被在乎的人忘却,而他记得所有的人。
陆冰卿待在修仙界最严酷的水牢里这么想到。她悲叹几句,用手搔了搔杂乱干枯的头发,甩了甩带在手腕上的玄铁锁链。
她身上布满了黑色符咒,一条条交错在一起,显得有些诡异可怕。这些东西似乎在蠕动着,隐隐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这是强行入魔后的表象。
是的,陆冰卿入魔了,就在一个月前。当时她的师弟刚好历练回来,一身重伤地冲进她的房门求她救他。
她师弟是被宗门禁地里的阵法所伤,全身经脉断尽真气流窜。她没有询问缘由就出手救了师弟,直接剜了自己体内的冰魄珠,送进了他的体内。
冰魄珠是她体内类似金丹的存在,别人到了金丹期后结的是金丹,她的却是一个透明的琉璃珠子,师父说可能是体质有差异,因为她是单体冰灵根,也许修炼途中变异了也不一定。可她更觉得是修岔气了。
冰魄珠凝结了她的修为,同时还包裹着她一半的精魂,这颗东西进入师弟体内后迅速修复师弟的经脉,替他复原金丹上的裂痕。
可能是她能力太弱,琉璃珠子拿出去后就拿不回来了,完全跟师弟的金丹融在了一块。
只一瞬间她苦修十几年的成果便化为乌有,成为一个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凡人。
她是玄天宗的首席大弟子,名陆离字冰卿,师承宿阳真人。虽为女辈,却是一点儿也不比男儿差,这修仙靠的是资质,无分男女。
当时甚至有人这样评价:“天玄宗得此女,将日益繁盛。”
不过最终也只是个笑话而已。
她天资聪颖修为精进快速,是宗门里人人效仿的榜样。
但自从师弟进入宗门后,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师弟的身上,指导他修炼,传授他功法,教他炼丹炼药,俨然是他的半个师父。
种种付出不过是因为两个字——喜欢。
修行十几年来,她无欲无求整个人跟冰儿似的冷冷淡淡,有人说这位师姐是修习剑道入了魔了,已经人剑合一,哪里能跟他们凡人相比。
也许确实有这方面的因素,剑道是无情道的精华所在,人越冷淡情感波动越小说明修为越高。
自从师弟到来后,她的心便不再专注于剑道,虽然每天照顾师弟的饮食起居,但是整个人都是开心的。
门派里的众师弟师妹对此惊讶不已,认为师弟是个能人,竟然能让大师姐发笑。
师弟名殷洛字菽琰,六年前被师父带回来收了做弟子,然后就扔给了她进行教导。
当时师弟不过才十一岁,初来宗门的几日,他整个人都是阴郁的,她变了法地哄他开心,真心把他当做弟弟在照顾。
日久生情用来形容她最适合不过,习惯了师弟的存在渐渐地也就离不开了。
师弟恢复后宗门的人也闯进了她的院子,说是有人擅闯了禁地破坏了阵法逃到这边来了。
当时她想也不想就走出去顶罪,说是自己不小心误入了禁地,甘愿受罚。
她当时失去修为脸色异常苍白,嘴角还带着未干涸的血迹,身上的白衣衫也有些凌乱,所以她说的话被追来的人相信了。
那时那些师弟们的眼神充满了惊讶,随后是嘲讽轻视,因为曾经被捧上神坛的大师姐终于跌下来摔死了。
玄天宗鸣字辈的弟子,修为第一的永远是大师姐陆冰卿,那些师弟师妹活在大师姐的光环之下,虽然口上不说,但是心里并不这么想。
那天她被带到了天行殿接受审问,大殿上不仅有师父宿阳真人,还有掌门人和五位长老。
看到这架势她便知道事情不会简单,也许贸然顶罪是个错误,但她终究还是心甘情愿。
师父说禁地里边的一件东西丢了,问她在哪儿。当时她就懵了,原本她以为只追究擅闯禁地还有破坏阵法的罪责,难道师弟擅闯禁地盗取了那件东西?
可看他重伤的样子并不像,而且师弟也不是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人。
当时她只是重复着说并没有盗取禁地里边的东西,并且甘愿受擅闯禁地的罚。
众人逼问无果只得暂时将她关押在后山面壁思过,先找到丢失的东西再说。
后山灵气稀薄环境恶劣,她以前被罚也在这里呆过几次,不过当时有修为,这样子的惩罚不过小菜一碟。
如今她修为尽失,能力不能同日而语,自然忍受不了这里的环境。
才三天她就饥寒交迫,勉强喝点雪水维持生机。这里的每一株植物都含有剧毒,若是吃了便是连命也保不住。
这后山惩罚多针对修为不足的弟子,虽然是惩罚,却是在锻炼他们的毅力和耐力,然而她却连这些也坚持不了。
第五天的时候她已经离死不远,然而正是这个时候,有弟子来传话说禁地丢失的东西找到了,掌门人说她可以出去了,不过擅闯禁地破坏阵法的罪责不能免去,她还需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月。
她在雪地里嗤笑两声,声音微弱地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一个月后山禁闭的惩罚并不严重,可以说很轻微,但是以她现在的凡人之躯连两天都撑不了,这是让她连死都要带着惩罚。
正当她准备自尽的时候,一件衣衫落在了她的身上,有人喂她吃了一颗丹药,勉强吊住了她的性命。
那种气息她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轻轻浅浅的梅花香气,仿佛能浸入肉体刺入灵魂。
托丹药的福,她熬过了一个月。当她走出禁地的时候,人已经不成样子。
身上的肌肉严重萎缩,整个身体只剩下骨架支撑,走路都有些困难;长发散乱成结,遮住了大半个身躯;脏污的脸上眼窝深陷,眼下乌青严重,两边颧骨突出下巴尖利,嘴唇干裂蜕皮。
她走回去的路上众多弟子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她已经没什么感知,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直到师弟突然出现,问道:“这个人是谁?”
她顿时停住脚步愣在原地,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曾经跟她最亲密的人在问别人她是谁……
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想从师弟的面前消失。她以最狼狈不堪的姿态出现在师弟的面前,是不是该庆幸师弟认不出她是谁。
旁边传来小声的说话声:“这是宗门内的大师姐陆离,不过触犯门规被罚去了后山,师兄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大师姐陆离?”传来的是师弟疑惑的声音,跟他一起的其他师弟应和一声,然后让他赶快离开这里,免得晦气。
那瞬间她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不等师弟几人离去,她先迈开步子走了。
宗门里就是这样,墙倒众人推,互相踩着上位,强者才能拥有傲气的资本。
只不过她没了资本傲气依然存在,多年来维持的尊严让她无法面对此刻的局面,这种侮辱她无法承受。
回了住处梳洗一番后,她服用了几颗丹药恢复生机,然后便去见了师父。
师父说他知道是她替师弟顶的罪,但以其损失两位弟子不如主动放弃一位,所以让师弟假装找到禁地丢失的东西,而她陆冰卿接受后山的惩罚。
师弟资质比她好,修为不及她也不过是差了几年光阴,况且在修仙途中男儿要比女儿走的远,师父会选谁一目了然。
曾经她也考虑过让师弟做师父的剑道传人,毕竟师弟比她优秀。
她修为全失犹如凡人,在后山受了寒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师父给了她一瓶极其珍贵的丹药调理身体,说是或许几年后她还能再次修炼遁入仙门。这只不过是一个安慰,她知道不可能了。
她没有主动去找师弟,几天后师弟主动来找了她,他问道:“你知道冰魄珠吗?”
这个她当然知道,那是她的心血,不过她沉默着没有回答。之后师弟就走了,随意而来随意离去,不留给她半分挽留的时间。
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全身长满了黑斑,然后化作一滩血水死了。
这个梦境后来一直困扰着她,她怕她死了,再也见不到师弟,即使只是一个冷漠的眼神。
因为没了修为,她成了宿阳真人的挂名弟子,人被遣送到了外门,做些杂役事情。
她冷眼旁观着一切,渐渐变得阴郁。那些曾经讨好她的师弟师妹各个变了嘴脸,难看至极却也现实。
一年后师父和师弟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儿,师弟就像当初的她一样照顾那个孩子,指导她修炼教她法术。
那一刻她心里是怨恨的,恨不得把那个孩子碎尸万段,扔进深渊里。
凭什么她精心培养出来的师弟,要这么对待一个初进师门的人。
几天后她的身上开始出现黑斑,她知道是她的心魔外化了。索性她丢了正道的理念,用这一年温养出来的微弱真气逆行经脉,直接入魔。
入魔修行比正道修行快得多,况且她以剑道入仙门,心性更为坚韧,半年的时间她的修为便超过了她还是正道时的修为。
终于在一天夜里,她拿着还是宗门大弟子时使用的佩剑,进了那个女娃的房间。
然而人没杀死却被师弟刺了一剑,然后她开始了她的逃亡生涯。整个玄天宗都在追杀她,她负伤逃去了魔窟九川岭才避过追捕。
她依旧在修炼魔道,打算就此生活在九川岭不再踏足正道宗门。
三年后她为魔尊去柳香阁盗取阴人参被迫与师弟相遇,他还是那一副冷漠的样子。
在被师弟制服的那一刻,她从未如此清明,人在世上执念万千,为何偏偏要去执行某一个,没了自我还拖累身躯。
累了便罢,为何就无法放手,是不甘还是不愿屈服?
她被抓住后就被关进了正道宗门最严酷的水牢,也就是她现在呆的地方。
每个时辰都有一道小雷劫摧残身躯,一天十二个时辰,复原了弄破弄破了又复原。
相比起身体的疼痛,内心的绝望更折磨她,想死死不了,想活着已经没了后路。
一个时辰过去,水牢里边的小雷劫再次启动,拇指粗细的雷电打在陆冰卿的身体上,蹿升起一串串火花。
她闭着眼睛,整个脸痛苦地皱在一起,双手握拳挣扎着,手腕上的锁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熬过半盏茶的惩罚后陆冰卿整个人都是虚脱的,她无力地跪在地上,若不是有铁链束缚着手臂,人早已经趴下。
传说修为高强的人在水牢里呆不过半个月,陆冰卿觉得自己很厉害,已经呆了十八天。
突然水牢的机关被打开了,陆冰卿耳朵动了一下关注着动静。只有一个脚步声传来,时轻时重,修为并不高深。
陆冰卿抬起眸子,入目的是一个身穿白衣十四五岁的少女,玄天宗里只有长老真人们的嫡系弟子能穿白衣,阶位越低的颜色越深,就像人心一样。
只一眼陆冰卿就愣住了,这个少女长的太像她了,看来是殷菽琰当年教导的那个小师妹。
“你是谁?”陆冰卿主动问道,声音虚弱嘶哑。
“木槿木禅心,我来报当年的毁容之仇。”少女的话语里充满怨恨,有种想把她生吃活剥的感觉。她脸上并无什么伤痕,当年失手划下的那一剑早就没了痕迹。
“怎么报仇?杀了我?”陆冰卿嗤笑一声,言语间皆是嘲讽。
“毁了你。”少女说完蹲了下来,手里拿出一把匕首,“你的眼睛很好看,毁了也罢。”
刺啦一声,匕首贯穿陆冰卿的左右眼,顿时鲜红的血喷涌出来。
“啊!”突如其来的疼痛占据了陆冰卿的脑海,脸上顿时湿漉漉的一片,浓郁的血腥味儿扑进鼻子里,闹得胃里很难受,随时都能呕出来。
“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记住,我恨你。”
这是陆冰卿晕倒前听到少女说的话,满怀怨毒。
她就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一个跟她素不相识的女孩儿这般待她,毁了她的容貌毁了她的眼睛。
大概跟她当初刺杀这女孩儿一样,就是一个执念,错误的执念。
陆冰卿恢复意识的时候眼睛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止血了,她的眼睛无法睁开,也感受不到一丝光线,真的瞎了。
半个时辰后小雷劫又启动了,她就趴在地上,任由雷电打下来,已经不做挣扎。
如果能转世重来,她只想做一个平凡人,不会为了荣耀去争取虚无的东西,不会觊觎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宝物。
再次醒来是陆冰卿呆的地方已经换了,是在露天室外。这个地方她很熟悉,正道宗门处理魔道人士的地方——斩魔台。
曾经她在这里冷眼观摩了诸多起类似的事件,现在轮到她了,风水轮流转。
斩魔台的阵法会先分离人肉体和灵魂,然后肉体被焚毁,灵魂在殒杀阵待够一天一夜,灰飞烟灭。
阵法快被启动前,陆冰卿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斗争意识,她强行冲破被封印的血脉,杀了附近几个玄天宗的弟子。
沾到血液后她的力量沸腾起来,挣脱开禁锢手腕的锁链,跳进了观摩的众弟子中,大开杀戒。
之前不是没有能力逃脱,而且不想逃脱,现在抗争不是逃脱,只是为自己沾上一点罪孽,不让自己死的太过无辜。
八十一个弟子八十一个劫难,若能下地狱,她愿永远呆在阿鼻地狱,不再尝世间情苦。
即使没了眼睛,她也能感知到殷菽琰的存在,那种气息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想甩都甩不掉。
殷菽琰一个火球术焚毁了她手中的血鞭,接着用水化作冰棱,刺穿她的身躯。
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人亲手了结自己,当初师父是不是想到会有这般结果,所以才把师弟扔给了她教导?
没了眼睛,她无法看到殷菽琰对她出手时是什么表情,是否有片刻犹豫,念及别人告知他的他们多年的情分?
阵法启动时,她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殷菽琰:“你可有一点记得我了?”
没人回答她,最终她绝望地说道:“这世上我没有欠谁,但你殷菽琰欠我的永远还不清,我要让你后悔,用余生去忏悔你的过错,忏悔你对我的算计。”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阵法已经启动了。肉体和灵魂分离的痛苦比小雷劫厉害数十倍,但远没有心死来的痛苦。
她看着自己的身躯被焚毁,看着那些因为殷菽琰受伤而留下的疤痕一点点消失时心里甚至有种病态的快意。
很快这些快意就被灵魂撕碎的痛感淹没过去,她的感觉一点点消失,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在外面看着斩魔的殷菽琰突然吐出一口鲜血,他瞳孔猛地睁大,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渐渐停止运转的阵法。
“师、师姐……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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