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在无数错综复杂的星盘图形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那半透明的星盘之下,数十只大大小小的灰狼正在自由活动着。
蝉衣先是一惊,接着就想起了甘遂,心里不禁暗笑一声,自己一定是最近被甘遂的身份洗脑了,怎么看着低下这群小狼崽也能心生出些许喜爱之情呢?
就在蝉衣不知该不该走入狼群中时,眼前的场景突然一变,换成了一片飞沙走石的荒原,而在这片看不清边际的荒原中居然还能听到微弱的哭泣声。她再也不敢犹豫,马上跳下了星盘,循声找了过去。
蝉衣很快在小坡侧面的一个深坑里发现了哭声源头,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他的双眼被一条粗粝的布条蒙着,浑身只在腰间裹着一块兽皮,皮肤是健康的铜色。他坐在深坑的右方——那时能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此时外面如果有人经过,听到哭声走近,一定能发现他。
但小男孩似乎完全不管获不获救的事,正坐在沙地里,对着左边的阴影处放声大哭,不时还想往那边趴。但每次刚起身,就被阴影中伸出的一支枯瘦的手臂给摁住,强行推了回去。
小男孩努力了七八次,终于发现行不通,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蝉衣坐在深坑上方,她先尝试着想要捡起身边的碎石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直直地穿了过来——她这才确定,上次能在梦境里和九尾交流,以及上上次会被那位凤神发现,都应该是对方不是常人的缘故,如果她一人如梦,根本不能在梦境中改变任何东西。
深坑中的小男孩哭了很久,终于体力不支,趴在沙地上呼呼大睡起来。这时,那个一直躲在阴影处的人影终于慢慢出现在了阳光下。
“怎么会?”看清那个人影的瞬间,蝉衣本能地捂住了嘴巴,因为出现在她视线中的人影几乎已经不算是个完整的人了。只见她从肩膀到大腿,凡是方便下手的地方,都已经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刀伤。有些地方已经可以见到白色的骨头;有些地方则大约是因为力竭,被划开的皮肉还粘在身上,伴随着她缓慢的移动,一晃一晃的,令人看着就不禁毛骨悚然。这是有多大的恨意,才会将人伤得这么重,还将其扔到这种地方,任由对方自生自灭。如果不是这些天,见识过各种惨状的鬼魂,这一刻,蝉衣早就吓得落荒而逃了。
那女人的年龄应该不大,因为消瘦得厉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那比寻常夫人粗犷得多的骨架。深坑是沙漏状,坑底的面积并不大,但对于已经快成骨架的她而言,每次挪动的一小步,都是一次艰苦的跋涉。等到她终于用那只还算完好的干瘦手臂,将自己挪到睡着的小男孩身边时,她痛苦不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艰辛,但却慈爱的笑容。
她先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额头和脸颊,然后静静地注视着小男孩恬静的睡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艰难地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小男孩的脸颊,就像母兽正在安抚自己受惊的孩子一样。
就在蝉衣一边注视着下面两人一举一动,一边暗暗猜测两人身份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从旁边摸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对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大腿划了下来。她咬紧牙关,强行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手中狠狠一剜,一块带着血丝的鲜肉慢慢地落在了她另一只布满白骨的手掌上。
蝉衣眼睛酸痛,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泪痕,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不是因为恨意,反而是因为爱。
只见她割下肉块后,不敢有丝毫停歇,将肉块放在小男孩的手上后,马上咬着牙回到了阴影里。过了一会儿,一阵断断续续的敲击声从阴影里传了出来——她怕在自己孩子睡着的时候,错过一次难得的求生机会。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小男孩在时轻时重的敲击声中慢慢地醒了过来。很快,他就感觉到了手上的重量,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马上低下头,轻轻地嗅了嗅,然后笑着将肉块递向了阴影的方向。照例还是那支枯手,坚定地拒绝了小男孩的靠近。
等到小男孩快速解决了手上的肉块,两块深浅不一的石头被人从阴影里扔了出来。小男孩舔舔脏兮兮的小手,摸索着捡起了石头,然后开始一下、一下地敲击起来。
每当小男孩累得睡着之后,那位形似恶鬼的女人就会艰难地爬出来,在阳光中,月色下,咬紧牙关,剜下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轻轻地放到小男孩手里。
就这样,渡过了四五过日升月落之后,终于,当又一个清晨到来,小男孩没有在自己的掌心里发现新鲜的肉块。他先是扁着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本能地想要摘下眼睛上的布条。但是他的指尖刚一接触到布条后面的死结,他的动作就顿住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似乎,不安地看了一眼阴影处。
阴影中安静无比,再也没有那支熟悉的枯手伸出来,跟他互动一下。
小男孩小心地收回手,坐在清晨的阳光下,缓缓地拿起了脚边的石头,一下又一下地击打起来。
也许,是自己昨天太早休息了,没有敲到母亲满意的次数,所以才没有新的食物吧?小男孩如此想道。
单调的敲击声从日出敲到了日落,而阴影中仍是寂静一片,小男孩终于停下了酸痛的手臂,冲着阴影里小心地啊了两声。
“……”
令小男孩失望的是,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蝉衣僵坐在深坑旁,看着坑底一言不发的小男孩,久久没有动作,她似乎已经可以看到小男孩的结局了。
然而,就在蝉衣因为不忍,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一阵哒哒的声响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坑底的小男孩似乎也听到了,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开始放声大叫。
哒哒的声响越来越近,金色的余辉下,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蝉衣的视线中。
“师…师父?”蝉衣不确信地跑近了几步,再次抬头看向了马背上的男子,那真的是年轻了许多的师父,她绝不会认错。
这时,马背上的君无涯也听到了小男孩的喊叫声,连忙翻身下马,循着声音跑了过来。
发现深坑里有人后,君无涯马上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了一把麻绳,然后走回了深坑旁,对下面的小男孩道:“我放绳子给你,把你拉上来,你能把自己绑牢吗?”
小男孩好像听不懂君无涯的话,只是愣愣地抬着头,连脸上的布条都没揭下来。
君无涯叹了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一块硕大的石头,然后将绳子的一头系在石头上,一头系在自己的腰间,慢慢地向深坑下面爬去。
“小子,不要怕,我马上就下来带你上去,你叫什么名字?知道自己家住哪儿吗?”
君无涯一边爬,一边安抚着小男孩,顺便套套有用信息。
小男孩仍是一言不发,不过在君无涯靠近时,他本能地贴近了身边的沙壁,给对方认出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君无涯站定之后,马上从腰间取出了一截蜡烛和两块打火石,狭窄的坑底瞬间溢满了橘色的光辉。
君无涯很快就发现了角落里的那具血肉模糊的骨架,他几乎本能地转身,紧紧地捂住了小男孩的眼睛。然后下一秒,他就想起了小男孩脸上的布条,这才松了口气,慢慢地放开了他。
“乖,等我一下,马上带你出去。”虽然不知道小男孩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但君无涯还是下意识地安慰了他一声,然后才俯下身,慢慢地搜查起那具已经冰冷的尸骨来。
在尸骨的身后,君无涯捡起了一块烧了大半的焦木状物体,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脸色一变,马上将其扔到了地下,还使劲地拍了拍手,像是刚刚碰到了什么毒物一般。
君无涯搜查了一番之后,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他先抱着小男孩爬回了地面,然后又下去将那具惨不忍睹的尸骨也搬了上来。
蝉衣站在一旁,除了刺鼻的腥臭味,她还在君无涯身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迷药味——那是一种名为漆木的天然迷药,据说连虎豹豺狼这样的大型野兽也抵挡不了它的威力,只需一点点,就能放倒它们一群。以前有很多猎人用此木制作迷药,以方便猎杀大型野兽,不过后来,不知是何缘故,这种漆木慢慢就消失了,她也是偶然从一位盗猎者手里收缴过一小块,然后就被师父给毁了。如此看来,这母子二人之所以会被困这么久,也跟这种迷药有关了。
在冰冷的月色下,那具伤痕累累的尸骨更加悲凉起来。
小男孩脸上还蒙着布条,静静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好像一樽不会言、不会笑的小木偶。
君无涯用最快的速度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然后将那具尸骨放到了坑里,在快要埋土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起身从行李里翻出了一件半旧的长衫,将光秃秃的尸骨细细地裹了起来。
黄土埋新骨,再无归乡人。
君无涯专心地掩埋着那位伟大的母亲,甚至都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小孩不知何时摘下了脸上的布条,正在悄悄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两道清晰的泪痕从他的脸上蜿蜒而下,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消失在脚下的黄沙中…
要不是因为力有不逮,蝉衣几乎想马上扑过去,和师父一起快点将那具尸骨掩埋好,以让那个可怜的孩子少受一些苦。
终于,尸骨被黄沙完全掩埋掉了,君无涯慢慢地直起身来,准备和身后的小男孩说点什么,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脸上的布条,站到了他的身后。
君无涯的神情尴尬了一瞬,而后才低下身,小声询问了一句:“你要去拜拜吗?”
小男孩似乎是真的听不懂君无涯的话,闻言半点动作也没有。
君无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矮矮的土包,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伸出一只手,看向小男孩道:“那我们走吧?”
小男孩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将自己的小手放到了君无涯的掌心里。
君无涯抱着小男孩上了马,并将他安置在了自己身后,荒漠夜晚风大,以这小男孩的身骨,估计半路上就得冻僵了。
蝉衣站在土包边,静静地看着师父带着那个小男孩向远处走去。
就在一个下坡处,马背上的小男孩猛然转过头来,对着蝉衣的方向轻轻地蠕动了两下嘴唇,那是几乎共通的“妈妈”二字。
而蝉衣却在小男孩转身的瞬间就呆住了,因为她刚刚才发现,那小男孩居然长着一双狼一般的灰眸——和甘遂那双奇特的眼睛一模一样!
喜欢锦鲤小医女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锦鲤小医女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