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树溢翠,空山鸟鸣急。
秀峰藏福地,林中隐竹篱。
小南山。
阵雨初歇,被雨水冲刷得青翠欲滴的树林之中,一个深褐色的高大身影正在疾速地穿梭其中。因为速度实在太快,一时之间甚至让人没办法确认,他到底是身形异于常人的人类;还是被骤雨惊动的林间猛兽,直至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的身侧响起。
“阿遂,停下!!”
深褐色的身影闻声而停,刚刚被他的疾跑惊得逃到了树梢上的小动物战战兢兢地探出小脑袋,这才发现来者并不是什么食肉猛兽,而是一位长相憨厚,身高近两米的年轻男子。那男子生着一双狼一般狭长的灰眸,皮肤是常历风雨的古铜色。他头上顶着一个用树叶和花藤做成的帽子,精巧别致,和他那张粗犷的脸庞配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但他明显很爱护这顶帽子,在刚刚的疾跑中,也不忘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好好地护着。
此时,一双素白的小手正缓缓地从甘遂系得严严实实的蓑衣中伸出来,那双小手微微拱起,两手之间好像团着什么东西似的,动作显得很小心翼翼。
甘遂见状,连忙将自己的蓑衣向两边撩开,方便那双手的主人探出身来。
“呐,拿好!”里面之人一边费力地探出头来,一边将手里的东西轻轻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哦。”甘遂认真地应了一声,松开了一边的蓑衣,窝起掌心,接住了那人手心里的东西——一只刚刚长出绒毛的小雏鸟。
那只雏鸟的浅灰色绒毛上还沾着几块黑色的炭灰,眼睛半眯着,不知是饿了还是怎样,站都站不稳,东倒西歪的,样子好不可怜。
没了这只小鸟占着手,蓑衣里面的人很快就从里面探出了上半身,再从身侧的树枝上一借力,轻轻松松地出了蓑衣,跳上了树杆,垂着一双赤足,斜坐在了一旁的树杆上。
那是一位年龄在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只见她齐腰的长发被一支白玉簪子别在一则,露出一张皎月般素净的脸庞来。长眉不描自黛,一双略圆的杏眼,瞳色深得似是最好的墨玉雕成的一般。她的眼睫很长,但不似常人那样卷翘,而是微微向下撇着,总带着一种不太看人的孤傲感,好在她脸颊上嵌着的两个浅浅的梨涡,很好地化解了这份孤傲,不至于让她的气质太过清冷。她身上穿着一件杏色的云锦长裙,盘扣窄袖,裙摆似绽放的莲花一般,层层叠叠地散开,是改良过的唐装款式,颜色素净,只在领口和袖口的位置袖了几瓣竹叶做点缀。
甘遂立即走近了两步,神色紧张地仰望着树上的少女,微微地张开着双臂,似是准备着接住随时有可能掉下来的她。
“看着我干嘛?送它上去呀。”少女的声音清脆,语速极快。说话间,她隐在杏色长裙里面的双腿轻轻地晃了几下,一阵不易察觉的铃铛声从她脚踝处的银色脚链上传了出来。
听到铃声,甘遂手上的小雏鸟立即扑动起翅膀来,似是要飞过去一样。树上的少女见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一僵,立即停止了晃腿的动作,身体向后倾了些许。
“快点,送上去!!”少女随手指了指甘遂身后的大树,急道:“师父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们得趁他回来之前赶回竹楼。”
“哦。”甘遂讷讷地应了一声,单手解了身上的蓑衣,放在一旁,翻身上了身后的大树。那树杆被先前的大雨湿透了,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看上去十分光滑,但他似乎并不担心,他的动作敏捷得像一只准备猎食的黑豹,一手护着小鸟,一手举起,勾着头顶的树枝,赤着脚,在树杆上轻轻地借了几次力,眨眼间,便攀上了十几米的树梢。
“小……小师妹,这……这里……可……可以吗?”甘遂指着一个有些破落的鸟巢,结结巴巴地问着下方的少女。
“嗯嗯,你定吧。”少女扫了一眼,随意地点点头,此时她的目光已经被别的东西给吸引住了——那是一株长着圆掌状叶片的小植物,上面零星地顶着三四朵杏黄色的小花,正随风摇曳着,好不可爱,在一片墨绿色植被中格外的显眼。
等到甘遂修葺好破落的鸟巢,安顿好小雏鸟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小师妹已经不见了踪影。他面上一急,正要呼叫,一颗红色的小野果从天而降,精准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阿遂,快过来!!”
熟悉的声音让甘遂的神色顿时放松下来,他转身看着正冲自己招手的少女傻笑了两声,完全没有在意先前被砸的事情,将头上的花藤帽子扶正之后,拿上一旁的蓑衣,快速地跑向了少女所在的位置。
少女现在正像壁虎一般趴在一处五米多高的石壁上,她的腰上缠着一条银色的长链,链子的另一端连着一只鸡爪状的三齿爪,此时那爪子牢牢地抓进了石壁上方的岩缝里,将少女固定在了半空中。在她的正前方,正是那珠刚刚吸引了她目光的小黄花。
少女见甘遂跑近,立即出声止住了他的动作:“你不用上来,把药铲扔给我!”
“哦。”甘遂点点头,立即从腰侧取下了一只皮革长条,解了上面的捆索,摊开放在了左手的小臂上。只见那皮革之中,整齐地排列着十几把款式各异的小工具,小刀、小铲、小锯、小斧等等,打眼一看,跟小孩子的玩具似的,但再仔细观察就知道这些小物件做工精巧,刃口锋利,绝不是小孩子能玩儿的东西。
甘遂取出一个形似汤勺的小工具,那‘汤勺’看着似乎跟平常所见的没什么两样,只是柄手稍微长了些罢了,但再细看就可以看到在勺子顶端有一排尖齿状的刃口。他将柄手缠在少女垂下来的树藤上,让她慢慢吊上去了。
拿到药铲,少女毫不迟疑地行动起来,只见她先小心翼翼地用药铲尖齿的一端在那珠小花周围画出了一个椭圆形的范围,然后慢慢地用尖齿在石壁上打磨起来。也不知那药铲是什么材料打制的,都不见她怎么用力,那些坚固无比的岩石就在药铲下变成了纷纷扬扬的粉末,随风散去了。不多时,那株被少女看中的小花就被连根取了出来。
两人收拾好东西,见天色又暗了些许,便没敢再耽误,少女先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漆木面具扣在脸上,然后便如小猴一般窜到了甘遂背上,用刚刚的银色长链,将自己和他绑在了一起,手法娴熟,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这么做。
等少女将链子绑好,甘遂这才披上了放在一旁的蓑衣,转身向山下跑去。
翠竹搭建的小楼,颜色清新,在朦胧的山雨中,犹如悬浮在半空的神仙府邸。
“咚咚咚——”沉闷的脚步声惊醒了正在小憩的玄衣少年,还不等他起身,一只橘色的大猫便从他的怀里窜了出来,两三步就跳到了刚刚进门的少女身上。
“重黎,师父回来了吗?”少女一边将刚刚随时在山脚溪边捞上来的小鱼喂给橘猫,一边缓步走向了睡眼朦胧的少年。
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两道匕首一般锋利的长眉,漂亮的桃花眼还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脸颊圆嘟嘟的。原本应该是很可爱的一张面孔,不过却因为左边脸颊上那块巴掌大小的深褐色斑纹而被挡住了大半的风采,让人不由得心生几分可惜。
“还没。”重黎揉着眼睛,小声回了一句。
少女一手抱着橘猫,一手探到了重黎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还难受吗?”重黎早上有些发热,虽然已经吃了药,但她仍是有些不大放心,不过好在手下的温度确实已经降下来了。
“不难受了。”重黎笑眯眯地在她的掌心里蹭了蹭,模样跟她怀里的橘猫有几分神似。
说话间,外边突然想起了一声惊雷,屋外的雨声瞬间又大了几分,两人目光齐齐地看向了屋外。
“要……要给……师父送……送伞吗?”稍后几步走进来的甘遂看向了小师妹,他的手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小药锄,显然是一回来就去了后院,帮小师妹将刚刚采回来的小植物重新栽好了。
重黎看了看浑身湿漉漉的两人,立即下了竹床,走到墙角,拿了两把刚刚干漆的油纸伞,道:“我去送吧,蝉衣姐姐你们先换下衣服,小心风寒。”
“我……我去!!”年龄最大的甘遂哪能同意,立即将重黎手上的纸伞夺了过来,急道:“外……外面打……打雷了,我去!”
“行了,争什么争?”蝉衣将怀里的大猫放到了竹床上,走到两人面前,快速地分配了任务:“阿遂去看看后面的药棚需不需要加固?这雨可能还要连下几天,重黎去烧点热水,顺便想想待会儿吃什么?我去送伞!”说完,也不等两人答话,便从两人手里抽出雨伞,转身走出了竹楼。
“喵~~”吃完小鱼的橘猫高傲地看了两人一眼,优雅地跳下竹床,从他们的脚下穿过,赶上了蝉衣的身影。
郊外,山脚下。
“师兄,再过几天,就是我家那孩子的束冠礼了,你是看着他长大的,这次不回去看看吗?”
朱漆斑驳的小亭里,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背在身后,正满目和气地询问着侧卧在长凳上的醉酒男子。
“呃?谁?”醉酒的男子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深灰色长衫,眼睛半眯着,脸颊通红,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一只棕色的酒坛子,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似是已经醉得不轻了。
“师兄在我面前也要装傻充愣了吗?”青衣男子似有些不悦,他的脸颊消瘦,眼角处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身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感,不笑时,隐隐有一种迫人的威严,但这种威严明显没办法在一个醉鬼身上起作用。
“嗝——”灰衣男子冲着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儿,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用袖口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嚷嚷道:“谁……谁是你师兄了,想骗我的酒喝,没……没门儿,我徒弟可是这山头上的山大王,你,你赶紧走,不然,不然我让他削你!!”
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雨幕中传了过来。
“哎哟喂,这小祖宗怎么来了??”刚刚还一副醉得不轻的灰衣男子立即翻身而起,神色慌乱地在亭子里打量了几圈,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手里刚刚还宝贝得不得了的酒坛子往青衣男子怀里一塞,一副恩赐的表情:“这可是今天刚出的新酒,还热乎着,便宜你了,赶紧走,赶紧走,我徒弟来接我了。”说完,也不等那男子的反应,立即挥着手冲进了雨幕里。
“小蝉衣,你来接为师了,在这边,在这边。”灰衣男子兴高采烈地冲向了蝉衣。
“喵~”蝉衣还未来得及开口,团在她怀里的大黄猫已经受不住那熏人的酒气,高傲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蝉衣的怀里,一副打死不想跟酒鬼为伍的模样。
“又喝了多少?”蝉衣瞥了一眼男子,从袖口里拽出一个自制的小香囊放到了大黄猫的脑袋边,很是无奈地问了一句。
“就喝了两口。”男子竖起两指,做发誓状。
“喵——”橘猫尖叫了一声,很明显,连它都不相信对面那人的鬼话。
蝉衣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懒得去管他话里的真假:“重黎今天有些发热,你喝酒了就别进他的房间,今晚就跟阿遂睡吧。”说完,将手上多出来的那把纸伞往他面前一推,转身往来路走去。
在转身的一霎那,她看到不远处的亭子里,一位青衣人正满脸沉思地打量着这边,发现自己在看他之后,立即抬手护住了脸庞,快速地转身消失在了雨幕里……
蝉衣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总觉得那人袖口上的云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跟你说,昨天的鬼市特别好玩,你们没去还真是可惜了……”师父一边走,一边在蝉衣身边絮絮叨叨地讲诉着昨天晚上鬼市上的热闹。
蝉衣偶尔应两声,大多时候也只是听着,她一向不喜欢酒味,但没办法,谁让旁边这人是养她长大的师父呢?她自有记忆起就跟师父、甘遂,还有重黎一起生活在这小南山上,一直未曾离开过,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认识也仅限于师父的讲述,和每年罕见的鬼市。昨天是三月三,今年的第一次鬼市,她本就不喜欢凑热闹,再加上也没什么想买的,所以昨天就没去了,不然恐怕师父也没办法去偷空喝酒了。
等到师徒二人回到竹楼,甘遂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带着重黎在厨房里忙碌着。他的智力比常人低了许多,但做菜却意外地好吃,当然,也可能是被四肢不勤的蝉衣师徒俩给逼出来的……他从小就长得比山下的那些村民高大,饭量自然也足,师父是位药农,经常要出远门寻找药材,十天半个月不回家的情况多得是。蝉衣跟厨房的气场先天不和似的,出门在外,打野食,烤鱼什么的很拿手,一进厨房,那就是灾难现场……时间久了,大家总不能老饿肚子,慢慢也就训练出了甘遂这个厨房高手。
刚刚从溪水里捕到的新鲜鲫鱼,做出来一大盆乳白色鱼汤还冒着热气,甘遂正在灶台边翻炒着青翠的蕨菜。正在加柴的重黎听到声音,连忙抬起头来,右边的脸上不知何时糊了几块碳灰,显得有些滑稽。
见蝉衣、甘遂二人皆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重黎马上察觉到了有异,立即丢了手上的东西,扑到了水缸边上。
……
饭后,外面的大雨还未停,喝了醒酒汤的师父拿出自己用竹片制作的棋子,和重黎对弈起来。甘遂在外面的走廊里打拳,呼呼的拳风合着竹棋落下的声响,让人格外地放松。
蝉衣抱着橘猫斜靠在小塌上翻着《黄帝内经》,师父不仅是药农,还是远近有名的神医,一有空就去山下的小医馆里坐诊。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师父一起学医术,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能接下师父的担子,让他能早日安享晚年,虽然师父现在看起来不到四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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