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被轻轻地安置好，被子也被盖到了下巴的部分。那人将她照顾得很妥帖，就如同往常一般。

　　“你们先退下吧。”做完这一切，那人将所有人遣散了出去。接着脚步声走到床边，那脸对着她，声音尽可能的温和：“我想和你睡，可以吗？”

　　那人是在问自己，但这温柔里，总是给她听出一种带刺的味道来。她闭上眼睛，索性不去理她。

　　不管可以不可以，那人都是要睡上来的。她已经不是从前高高在上的羽公主，此刻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而那人的身份，和从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羽公主知道，唐思煌必然给了她一个合理合情的身份。

　　真是讨厌极了。

　　果然，那人脱了衣服，就钻到了她的被窝里。感受到她身上的僵硬，那人顿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羽公主有点烦躁地闭上眼睛。

　　从前她纵容婉月这么做，多少存了一些宠溺的意思。但是如今她们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羽公主喊她的名字，婉月。但是她发不出来，当初那一剑划得太深，据说医生说，她是发不出声音了这辈子。

　　那边婉月浅浅笑了笑，将她抱得更紧，甚至让她感到身上有点痛。婉月仿佛是叹了口气：“等你伤好一点，我们就出宫。”

　　羽公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在开什么玩笑？唐思煌怎么可能放走她们？何况，婉月背叛她，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所以什么叫“我们出宫”？羽公主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看出她的脸色，婉月笑了笑，羽公主跟着她的笑声趴在她身上震了一下。婉月将一只手枕在脑后，唇角弯弯地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煌公主合作吗？”

　　羽公主抬头看她，能看到她清秀的下巴。她觉得婉月十分陌生，她伺候了她很久，但她大概这辈子都没认清过这个人。

　　“她要江山，我要美人。”婉月抱紧了怀里的人，声音有点悲伤的意味：“你就是做了君皇，到底还是天下人的皇，可若是只属于我，便是我一个人的阿羽。”

　　混账！羽公主从来不知道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了这份贪念，遑论这种想法实在太过天方夜谭，一瞬间自己也怔住了。

　　婉月却攥住了她的手：“你心里都是佳美人，若成为君皇，也必然为了她滥杀无辜，所谓杀者业重，寿命必然短。我要你活得长长久久，好不好？”

　　她问好不好，却不是真的要羽公主回答的意思。只是这么说了，就像是陈述一个她的愿望。

　　羽公主喉咙滚了滚，觉得脖子上的伤还有点痛。如果不是身上没有力气，她可以站起来掐死她。

　　婉月伸出手在她脸上捏了捏：“你不是一直想去西蜀吗？我们先去那里一趟，然后五洲四海，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好不好？”

　　顿了顿，她又道：“你不要寻死，活下来，好不好？”

　　就连羽公主也听出她这句话背后哀求的味道。

　　“我知道你一直准备着毒药，我搜查不出你藏在哪里，只能一直陪着你。可我不是永远都陪着你。阿羽，你答应我，不死，好不好？”婉月抚摸着她发红的脸侧。

　　她的手掌有些温暖，在这个寒冬确实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味道。羽公主喉咙紧了紧，接着打开她的手掌。

　　说什么死不死，这条命，还是她的吗？

　　就算她现在想活下来，唐思煌想让她活下来，天下人又会让她活下来吗？说起来，从她召回方小将军后，这条命就是别人粘板上的鱼了。

　　岂有她自己左右的道理。

　　唐思煌想登上帝位，她就必须死。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答案，羽公主很清楚，唐思煌，应该比她更清楚。

　　第二天她就见到了唐思煌。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第一次认真地去看这个妹妹。唐思煌穿着一身白，袖口游凤金丝随着她的走动，隐隐摆动。唐思煌生得最好看的就是那双眼睛，微微上挑，给人一种挑衅嚣张的感觉。但她的嘴唇却极薄，给人一种无情的印象。

　　婉月刚抱了羽公主坐在藤椅上，院子里今天太阳大，婉月有意给她出来晒晒太阳。看见唐思煌走了过来，婉月和众人都跪了下来：“煌公主万安。”

　　君皇驾崩，羽公主策反未及，如今正是唐思煌执掌朝政。唐思煌让众人起了身，径直走到羽公主面前，笑容可以算得上是亲切的：“阿羽，你这些天感觉怎么样？”

　　羽公主脸上苍白至极，有些许日子未见唐思煌，一时不知用什么神情面对她。若说恨意，未免太过荒唐。唐思煌为了她受了十年极刑，又瞒着佳美人的真相，只是为了让她心里好过。若不是……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如今再来想，仿佛没都像是前世发生的事情。羽公主似乎有千百种理由恨她，最后好像都只能不了了之。

　　羽公主索性不去理她。

　　唐思煌见她爱理不理，也没有露出不适，只是遣散了左右。婉月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下去，给她们姐妹俩留出一个空间。

　　等人都走干净了，唐思煌跪下来，蹲在藤椅旁抓起她的手：“阿羽，我承认我错了。”

　　羽公主望进她的眼瞳里。错了？错什么了？错在一开始没有将佳美人的真面目告诉她？还是错在隐瞒了这些年骗了她许久？或者是错在，将她做了一半的美梦打醒？

　　唐思煌从未想伤她。光是这一点，足以让羽公主羞愧。但她不会说，就算现在能开口，她也不会说。

　　唐思煌似乎理解她的想法，过了一会，才摩挲着她的手，低声道：“婉月给了我那假死的药，我要你‘死’去，然后我会昭告天下，羽公主因病暴毙身亡，至于方家的小将军，无诏入宫，意图谋反，此事便和你撇得干干净净。”

　　羽公主像是不理解她在说什么，瞪大了眼睛看她。

　　“你醒来后，婉月会陪着你，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羽公主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抖，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眼圈红了。经过这么些事情，唐思煌居然要原谅她？她怎么可以原谅她？

　　如果唐思煌说恨她，讨厌她，要她死，都比这样的场景，让她更能接受。她不能接受，唐思煌要放过她。

　　唐思煌的声音却像是累极了：“阿羽，我不想再和你斗下去了。我们休战吧。”

　　经过此前种种，她们是再也回不去了。做不了姐妹，从此天涯陌路，也不算是一个很差的结局。唐思煌蹲得久了，站起来的时候甚至有点头晕，晃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藤椅上的羽公主，微微笑了笑：“我以后没机会去看的风景，你就代我去看吧。”

　　从前喊着江山诗酒、浪荡天涯的人，是唐思煌。

　　可是如今，真正被困在这深宫中的人，却是唐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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