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楼倚靠一座山,夜色森森,密林中两个人影,一红,一白。
白衣服书生模样的是渐玉,他的脚下一个用鲜血画的阵法,他站在阵眼,侧耳听风,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月璃割裂的裙角露出她白皙的两条大腿,在夜色中十分显眼。
“没事…..只是这声音……”渐玉皱起眉头,从明珠楼方向而来的嚎哭,夹杂着风声,十分凄厉。
“九天玄火,能不惨吗?下手的人可真够狠的。要我说,公子还真是多此一举,这些魂魄碎成这样了,就是聚了魂,又有什么用呢?”
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渐玉眉头舒展开了:“救得一个是一个。”
月璃不置可否。
渐玉双手合十,随着嘴里念出的艰涩咒语,左脸的符咒,诡异地扩散开去,直到密布了他整张脸,就连露出的手臂上,都是弯弯曲曲的符咒。他抬起头,瞳孔变成了白色,在他的头顶,细碎的咒语穿风而过,扬尘直起。
远处的火光熊熊,间有些幽蓝的鬼火闪动,似被吸引一般,渐渐地聚集到了一起,向密林处飘荡而来。
渐玉展开双手,广袖翻飞,一簇簇的鬼火便井然有序地落下,落入他的袖口中,一时间照得四周都是幽蓝色。
月璃在一旁抱住了双臂。她见过渐玉这幅模样很多次,每次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五洲中能人异象她见得不少,但渐玉这种的,她却从未见过。
过了好些时候,幽蓝的光完全消失了,渐玉拢了袖口,身形晃了晃。月璃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他才没有摔倒,她触手处一片冰冷,完全不像活人的皮肤。若仔细去听,其实渐玉是没有呼吸的。
月璃分了会神。
自“千叶之乱”后,人类失去永生,死后魂魄不得上天,不得入地。只得以魂魄状态游荡,直到与万物化为一体。是以,五洲残魂虽然多,但已经是不属于“人”的另外一种形态了。可不属于人的,必然没有实体。
渐玉这种的…..又算什么呢?
“小玉,我问你哦。”
“嗯?”渐玉刚行完阴阳之术,身上还很虚弱,浑身没有骨头地靠在月璃身上,闻言也只是发了个鼻音而已。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不好奇吗?”
“谁知道呢…..”
“你死过的吧?你记得你生前是什么样吧?”
“我…..不记得了。”他这声极低,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朝天宫。
夜色已深,穿过厚重的红帘,一个憔悴的老人靠在软塌上,有婢女们给他捶肩捏腿。听到通报声,他懒懒地抬起眼睛。
“君皇万安。”唐思煌跪下,行了个大礼。
“是阿煌啊,起来吧。”
“是。”唐思煌站了起来。
君皇挥挥手,左右都自觉地退下了。唐思煌能感觉到那道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只是低头凝视着手指,一言不发。在这沉默中,只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
“阿煌,近些来,让皇好好看看你。”
唐思煌走上前去。老人拉住她的手端详了一会,又摸了摸头。
“是长高了。”
唐思煌不知回什么,便没有说话。从前佳美人在的时候,君皇经常陪着她。佳美人去世了,大概是看着她这张日渐相似爱人的脸,心里伤心,便想个办法把她迁到宫外去了。
“皇是老了。想当初还能抱着你去花苑,那时候佳儿还在,在一旁笑着,那场景……寻常百姓家,不过如此。”说到这里,君皇松开了她的手,揉了揉眉心:“昨夜皇做了个梦。”
唐思煌抬起眼睫。
“佳儿与我,隐居深林,过着粗布麻衣的生活,皇打猎回来,和阿煌一道,一家人欢欢乐乐地吃饭。”君皇叹了一口气,望着唐思煌的脸,仿佛越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十年了啊…..已经十年了啊。”
唐思煌听到这里,竟然不知作何感想。天子多情,佳美人该是他这辈子迈不过的一道坎。如何念念不忘,也不会再有回响。她又想起佳美人那张绝色倾城的脸,确实也值得人念念不忘。
“在梦里,佳儿还问我,煌儿如何。这倒让我想起从前和佳儿的一句戏言了。阿煌,你可知你的名字从何而来?”
唐思煌猛地睁大眼睛。
这个名字是佳美人取的。思皇思皇。取了谐音煌。就为了这个名字,举国文武臣官怒起,一心要赐死佳美人。而君皇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在百官前怒言:“不就是取了皇的谐音吗?就是皇的天下给这幼儿,又何妨!”
君皇这话由何而来,自然就是和佳美人的戏言了。此刻,这年过半百的老人,幽幽望着与那女人形似的模样,淡淡道:“皇有个东西给你,如何?”
“君皇不可!”唐思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低低伏在冰冷的地板上,真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起来起来,你这是为何?”君皇看她的模样,不由得一愣。
唐思煌抬起头,仍是跪着,眼神已带了泪花:“君皇这是要阿煌死啊!”
“这话何解?”
“难道君皇忘了我母亲如何惨死的吗?那杯送到母亲手中的饮鸩酒,若非有人授意,又怎么会轻易送入东宫!”
“是了….是了….当初若不是!若不是你拦着!皇早屠杀了那群百官!佳儿一个人死了我要他们全部陪葬!全部陪葬咳咳咳咳……..”君皇剧烈地咳嗽起来,歪着身子靠在软塌上,目光有些散乱了。
唐思煌连忙端了茶水上去,喂他喝了点,又给他顺了顺背,柔声道:“阿煌惶恐,若君皇执意要阿煌成为神子,只怕未入住神子阁,就身首异处了啊!”
“谁敢!”君皇挣扎着坐了起来,又是一阵粗喘剧咳。
唐思煌拍着他的背,手掌下的躯体颤抖起来,君皇竟是哭了。
“都怪皇没用,叫你姐姐掌管了朝政,若不是如此,你又何以落得….迁宫皇城外的下场……”
唐思煌顿觉可笑。说得好听是迁宫,难听点就是被赶出皇宫,历代大覃,想来她是唯一由此待遇的公主。而这件事要说君皇一概不知,半点做不得主,她真是万万个不信。
虽是有血缘关系的生父,但这位君皇心里只想着佳美人。虽然羽公主为她瞒下了她杀害佳美人的事实,君皇每每看到她还是流泪不止,甚至失言过她克生母的话。从那时候起,唐思煌就知道她在这宫中是立足不久了。
“这事不怪君皇,姐姐十五立足群臣,威信十足,丞鹤又是她的亲舅舅,自然是….阿煌比不得的。”唐思煌再生气,脸上也不会表露出来。
“阿煌,你当真,一点不想做君皇吗?”
“君皇,当君皇就真的好吗?您看羽公主这么多年,未及君皇,手里多少冤魂,算得清么?更不要提今夜的明珠玄火了。”
“明珠楼的火?”君皇彻底愣住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姐姐素日如何待我如何,君皇是知道的。既然我叫您知道了明珠楼的事,只怕以后日子更是难过,若君皇待阿煌还有一点父女之情,还请君皇……”唐思煌迎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再次跪下。
这是她今夜第二次磕头,额头碰着冰冷的地板,和声音一般冷到心底。但她的嘴角,是带着笑意的。
“还请君皇,削了孩儿的皇位继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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