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院。
四个院首在狭小的屋子里跪得四肢僵硬,额头的汗一点点地滴在地上,形成了一小摊水。
交叉着腿坐在桌子上的少年肩膀上一只幼鹰,黑衣森然,腰间佩剑。一把小刀在他手指间舞出一片影子。
“你们别跪着啊,站起来说话?”
四个院首只是发抖,却不敢动弹。
根本不是他们不想站起来,而是周身被密密麻麻看不见的诡异银丝笼罩,只在灯光下一点流光。
只要试着动一下,身上就会被划破血口。
这银丝看似脆弱,可却是削铁如泥,只怕站起来,脑袋也掉下来了。
“不、不知,我们与这位少侠,有何私仇?可否告知…..”
“没有私仇。”
“那…..有什么可以效劳?”
“好说,只是有人托我给你们带句话。”
四位院首面面相觑,都不解深意。
“君后突发重疾,暴毙宫中。”
听此,趴在地上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出了这个门,你们若还活着,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万一我家主子败露了,要你们四人四家陪葬,也不是不可以。天气干燥,家里发个火灾,或是强盗入户,再正常不过了。你们觉得呢?”少年收起刀子,往他们脚底丢了个东西:“我主子体贴各位年事已高,怕是老眼昏花了,特地要我来提醒你们。”
“揣度上意是不错,可始终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依仗的是谁,才能活得长久。”
四人不敢抬头,直到听闻一阵风声掠过,身上的银丝瞬间撤去了,才松懈了身子,在地上软瘫成一滩。
这才鼓起勇气看那少年丢下的东西,瞬间愣住了,这次彻底不敢开口了。
那是长公主院落盛放的百里花。
那妖冶的紫色,在幽幽的灯光下,仿佛带了一种蛊惑的能力,和那清香一样,让人晕眩。
第二日,宫人发现了君后僵硬的尸体。
“君后病死,天下大恸。”
而那端坐在云阶之上的君皇,只是摆了摆手,屏退了左右,再无他言。
羽公主扬起下摆,迈出门槛,内殿幽暗,户外阳光刺眼。她眯起眼睛,待适应了光线后,睁开眼睛。
台阶之下,佳美人仰望着她,一素白衣,在风中烈烈。
遥遥对视几秒。
羽公主拾级而下,目光一瞬不移地停在她的脸上。
美人无论摆任何表情,都是美的。甚至她眉眼间的憔悴,都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只是……
羽公主在她面前停下,将别再头上的蓝色小花摘下。
别在了那黑色如瀑的发髻间。
美人如花,美人似玉。
羽公主对上了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她虔诚的面容。
在这九宫之中,人人都以为她们不和睦。每次去找佳美人,羽公主都必须小心翼翼不被人看见。但阖宫之中,并没有地方可以藏住她的秘密。很快,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九歌宫,而这九宫之内,所有人都必须为她们所臣服。或者说——为佳美人臣服。
佳美人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但是她从未用这个称呼喊过她。羽公主感到一阵激动。是佳美人将她从黑暗中拉出,在即将破晓的黎明前,这个女人值得她去仰望。而母亲两个字,则是她们毫无瓜葛的关系里,薄弱地连接彼此的存在——她那卑微而渺小的私心。
羽公主挨近佳美人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小声道。
“母亲,这是你一个人的东宫。”
“九宫,唯有九歌而已。”
“有我在…..”
午时的丧钟准时响起,轰隆隆地在四合中回响,宫殿伏地的哭奴,也准时地哀哭起来,伴着呜咽的风声,凄凉无比。
君后已逝,东宫即将迎来新的主人。
九歌宫是君皇特地赐给佳美人的宫殿。
这是东宫唯一一座有九十九云阶的宫殿。另外一处,是君皇朝政的朝天宫。
烟雨朦胧中不甚清楚,只依稀看见宫宇轮廓,沉默得像夜里的兽。
羽公主下了轿子,便朝主殿缓步行去。不知怎么的,心跳不正常地跳动,一种不祥的预兆浓浓压在心上。
通报之后,竟无人应答。羽公主不详的预兆更深。
推开高大巨大的镂空大门,看见佳美人正喝下什么,而站在旁边的,除了唐思煌,还有一位宫女。
羽公主眉头一跳。总觉得这一幕很奇怪。
只是那一刹那的功夫,佳美人倒了下去.....而一旁的唐思煌转过脸来,望着她的表情,惊讶之后,复又平静了下去。仿佛就该如此。
不消片刻,佳美人脸上已经浮肿。这是中毒的征兆。
羽公主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抬手惊呼道:“巫医!巫医!快叫巫医!”
“啊——”
“美人、美人她死了!”
“巫医巫医!快叫巫医!”
跟着羽公主涌进来的人一片混乱。在这混乱中,原本站在唐思煌身边的那名宫女也冲了出去,羽公主心下一片混乱,竟然忘了去抓她。
而地上的佳美人,显然是快没气了。饮鸩酒的效果是很快的。
羽公主腿一软,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四肢发软竟然站不起来,于是向来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就这样跌落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扑到佳美人面前。
“母亲?”她伸手探了一下鼻息,自然已经没气的。但她不信,只抱起那瞬间冰冷下来的四肢,死死抱住,那可怖的死相,居然一点都没有吓住她。
“不怕,不怕,巫医很快就来了。巫医很快就来了。”羽公主神经质地重复着一句话。
而从始至终,唐思煌都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低头看着她们。
“阿羽,我看着她喝下毒酒,看着她死去。”
“…….什么?”羽公主缓缓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唐思煌。
唐思煌低头望着她的眼睛,又重复道:“我看着她死去的。”
“为什么?”羽公主沙哑着问道。“阿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你要我说多少遍都可以。”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羽公主难以忍受地扑了上去,死死掐住了那张犹然带着笑脸的脖子,只要手下轻轻一用力……
她的手掌,甚至可以感受到肌肤下突突作响的血脉。肆虐而上的杀意染红了她的眼,眼泪不受控制地在脸上纵横。
唐思煌闭上眼,眉眼温和,与地上那人几分神似。
羽公主最终还是,下不了手。
君皇得知佳美人的死讯后悲痛异常。那杯毒酒,若追究起来,只怕九宫之人都难以幸免。说不定君皇大怒,连朝廷的人都会被牵连。
而唐思煌不肯透露那名宫女的身份,跪在地上求皇帝掩饰太平,对外只说是病死,不说投毒。“
“母亲生前受万人爱戴,又有慈悲心肠,若是看到君皇为了她杀了那么多人,又哪里能安心呢?”唐思煌哭得凄凄惨惨,一派贴心女儿的作风:“况且君皇再查下去,说不定要牵连众多文武官,难道一个个查下去,有点嫌疑君皇都要杀掉吗?那君皇得杀多少人啊?”
”再者,大覃有组训,若是非正常死亡,不得入妃陵,只得葬在皇陵郊外,难道君皇愿意看到如此吗?“
如果说前两个理由都不足以打动君皇,那么听到最后一句他便犹豫了。但最后他还是派暗卫私下查了毒酒的事情,果然线索模糊,难以追踪。一杯酒,谁都可能过手,都是最不相干的人。何况那人想杀人,自然不会被查到。君皇草草杀了几个佳美人的贴身侍女,也就罢了。
羽公主自九歌宫回来后,便大病了一场,再醒来,一切已成定局。知道君皇没有寻找出凶手,怒不可遏。随后得知是唐思煌在中间搞鬼,更是生气。
昔日最亲密的两姐妹,就这样反目了。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羽公主一直企图追查此事,却一筹莫展,当年那个混入佳美人宫中的宫女,只怕早已不在人世。而唐思煌死都不肯告诉她丝毫真相,更是加强了难度。
羽公主凌辱唐思煌,却始终,没有得到真相。几次三番,她也想她死,可每每到了最后,还是下不去手。
她在宫中十多年,唯一遇见的光,便是佳美人和唐思煌。如今佳美人去了,即使她再不愿意承认,这寂寞的宫中,最后一个和她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就是唐思煌了。
更不用说,唐思煌那张,长得相似佳美人的脸。
如此折磨自己,十多年,也就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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