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玄皇一说完，九重华殿之上的气氛顿时凝重了三分，谁都听得出来这话的意思是怀疑白沧顾念私情放走凤凰。白沧的面色半分不变，刚要开口，身侧白衣擦着他的肩膀上前一步，飘来一阵莲香，正是素日于白沧交好的梦泽上仙。

　　只听得他替白沧答到：“自然不是，九天上下莫不知这只凤凰疯疯癫癫，素来是好玩儿的性格，玄皇这就要信了么？”

　　谁都知道梦泽上仙乃是九天玄皇飞升之前一母同胞的弟弟，向来是听得进他说话的。但听他这份言辞倒是没了素日的宠溺，反而蹙起眉来，厉声批评道：“我问白沧上仙，你又做什么呛声？莫不成白沧上仙自己什么都不会说吗？”

　　九天玄皇说完，又将视线落到仍然俯首的白沧身上：“若不是你带凤凰去龙宫，她仅凭一己之力又怎么能找到十万渊薮？这件事里，难道你就没有半分助力吗？”

　　梦泽上仙不服：“白沧上仙去之前未必知道凤凰就是要放走咒天，哥哥你怎么这样冤枉人？”

　　“你闭嘴！”九天玄皇怒喝道。

　　“难道理不对还不许我说了么？！”

　　“你若还当我是你哥哥就给我闭嘴！”

　　他们兄弟两人素来要好，这倒是第一次公众怒目相对，众仙都是三缄其口，生怕踏入这场混战中。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退让，俨然是对峙之态，梦泽还要顶嘴，就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插进来。

　　“玄皇在上，我确实与凤凰是仙侣。”白沧一言既出，四下皆是震惊，方前谁问他都不开口，这会儿倒是承认了。

　　尤其梦泽上仙神色就更不好看了，向来嘻嘻哈哈的人此刻微微蹙起，脸上少有的出现一派肃然之色，免不了出声道：“白沧，你…….”

　　“白沧上仙，我最后问你一遍，可是你自愿带凤凰下的十万渊薮。”九天玄皇眼神如刀，片片都贴在他骨肉上，若是旁人被这种眼神盯上必然觉得如芒在刺。

　　“是。”白沧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凤凰毫不犹疑刺下来的那一剑，以及她那愤恨的眼神，她想必恨死他了。他能感受到这一句肯定后四面八方涌来的视线，那份惊骇，他不是不懂。

　　梦泽一脸不可置信看着他，旋即扑倒在地，拉住他的袖子，看着他的眼里闪过了恐惧，压低声音低低恳求道：“白沧，你必然是受她的蛊惑对不对？你向来从不与…….”

　　“我是自愿的。”白沧打断他。

　　“白沧……”梦泽呆呆退后看着他的侧脸，线条苍白如纸，那是对战凤凰耗尽神力的缘故，他应当是虚弱无比的，可是他的眼神却如此沉寂，带着一种旁人不懂的情深来。

　　九天玄皇道：“与罪人同党，你可知罪？”

　　白沧道：“知罪。”

　　犯了情深不自知的罪。

　　九天玄皇道：“去领受雷谴吧。”

　　白沧道：“是。”

　　梦泽扑身上前，银白色的发逶迤散了一地，他惊骇万分朝着九天玄皇道：“哥哥，白沧上仙才受了凤凰真火的重创，此刻要他再受雷谴岂不是要他的命了？”

　　九天玄皇白色如云的衣领如天上白雪一般寒酷，他瞥了自家弟弟一眼，眼里更是冰冷：“你既还喊我一声哥哥，就不要再向着外人了。”

　　梦泽头脑一片空白，抓着白沧的手指一根都不肯松开。在他们身后跪了一地的仙官，恭送着九天玄皇的身影消失在翠玉珠帘后。七七八八散开后，偌大的殿里只剩下梦泽和白沧了。梦泽缓缓转过脸去，愤恨问道：“你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

　　“不干你的事。”白沧望着对方金色的眸子，毫无表情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从自己身上拨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梦泽在身后叫嚣着。

　　白沧迈过高大的殿门，听闻他这么问，恍惚中抬起头，九重天的太阳永不会下落，光芒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没有理会身后追上来的步伐，白沧出了殿门，朝雷场的方向去了。

　　为什么？带着一点少年的倔强和偏执，白沧微微有点赌气地想。她要她置身事外，要和他一刀两断，他偏不。

　　偏不。

　　他偏偏要为她受伤，偏偏要卷进这是非中来，她左右，这辈子是别想摆脱了…..

　　在这赌气一样的情绪中，白沧微妙地觉出一种快意来。

　　雷场设在九重天之外的一片荒云之上，这里全然只有黑夜，终年不停的电闪雷鸣映照着四野八方，轰隆隆的声音就是千里之外都能听见，远远还未走近都可以看到一片白光。

　　“别跟了。”白沧的衣诀被远方平底掠起的罡风裹起，他苍白的脸上开始出现片片苍蓝色的鳞片，覆盖在他清秀的脸上，浅蓝色的眸子逐渐变深了融化在眼白中。他要准备现出原形了。

　　白沧偏头低声劝道：“你不想看的。”

　　梦泽停下脚步，眼神却没有一点移开，他往前又走了两步，几乎是哀求道：“你别去好不好，我去求哥哥…….”

　　梦泽实在担心他的身子：“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白沧浅浅笑了一下，这一笑对他来说着实难得。梦泽认识他上千年，从未在他面瘫的脸上发现什么情绪。如今的白沧却和从前完全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却说不起来。

　　但那笑容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隐在白光倾天中一下就不见了，快得像是一场梦。白沧望着前方霹雳雷霆的前方，坚定地朝前走去。

　　“白沧——白沧！”梦泽冲了上去，眼睁睁看着那一抹白衣消失在白色的雷光中。下一秒他瞪圆了眼。

　　咔嚓咔嚓的闪电自天而降，蛇行着劈在白沧的身上，他嘴里发出一声惨叫，下一秒就被劈出了原形，龙身四爪在雷电包裹中狰狞着，龙首仰天咆哮，长啸声几乎要震裂苍穹。

　　“白沧！！！！”梦泽看得几乎肝胆俱裂，生生克制着才没有扑上去。

　　另一边，梧桐林。

　　凤凰猛地睁开血红色的瞳孔，仿佛刚从梦魇中惊醒，差点从梧桐树上摔下去。她扶着树干坐直身子。咒天又化作蛇形盘旋缠绕着阿希，两人都好好地睡着。密林在黑暗中唯有月华流淌着，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她摸了摸额头，摸出了一把的汗。

　　梦里好像看到白沧了，但是具体是什么又记不清了。只记得梦里的气氛极其凝重，白沧好似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来着。

　　转了转手腕上的红手镯，她仰起头越过枝叶望着夜幕，九天宫阙在云朵之后隐隐现出大约的轮廓，远方轰鸣着雷声。

　　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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