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宫云阶高耸，至高处坐着大覃最有权势的君皇。
此刻他的脚下，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百官。
“君皇，祖制有云，十八立神子，至君皇在位，已五十有余，况且不立，枉顾祖训，有违人伦！”说话的男子一头鹤发，山羊胡须也是花白的，说话也迂腐的很。
正是文官丞鹤，按理说他说话如此不客气，实在可怕。可他话音刚落，身后百官齐刷刷磕头，洪亮的声音跟着在朝天宫响起。
“君皇在上，请立神子！”
端坐在鎏金宝座上的男人正懒懒地打盹，被这一声整齐划一吓得一惊，差点没从位置上摔下来。
勉强坐直了身子，又因为太胖而斜着胳膊支在座位上，还是一副不成体统的坐姿。
“咳咳，丞鹤大人，你看啊，皇也就两个女儿，她们年纪也都还小…..”
“恕臣下直言，长公主今年已十八了，君皇您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是神子了。”丞鹤道。
“…….”君皇顿了顿，向下望去。
云阶右侧为首的，是长公主阿羽，一袭金丝白衣，玉树立挺，更显出她孤傲清冷、不近尘土的高冷。
他这个女儿，十三扬名五洲，十五收伏群臣，十八已能为他把持朝政，千千万万，他是没有理由不立她为神子，方便继承大统。只是……
君皇又往后望去。
站在长公主身后的，是他天真烂漫的二女儿。
她白衣胜雪，遥遥而立，眉目含笑的模样，远远望去，仿佛像是……
君皇心下一痛，竟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丞鹤大人，觉得，煌公主何如？”
话音刚落，满堂哗然！
当时佳美人专宠，祸及朝廷，到现在仍是无数人的噩梦！妖女一个足矣！如今怎能无端端在眼皮再多一个！
“君皇不可！且不论煌公主生母如何行为不端！何况出身流音阁！身份低贱！如果不是承蒙君皇雨泽，何以乱得东宫！”
“君皇三思！长公主乃君后嫡子，万万不可乱了祖制！”
“天亡我大覃！前有佳美人祸世，今有煌公主乱流！”
听到这一句，思煌扬起了一边眉，没忍住笑了出来。哟，还有打油诗，有文化啊。
…..
一时朝天宫和炸了锅一样，叽叽喳喳一群黑衣乌鸦鼓噪了起来，吵得君皇头疼，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老样子，整天妇道人家一样，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皇这不就想想嘛，搞得皇欺负你们似的！”
“………皇上！”这事能想嘛？！底下齐刷刷的怨妇脸。
“对了，刚刚谁骂了佳美人，主动站出来，五十鞭刑。”
乱哄哄的政事，乱哄哄地结束了。
九歌宫，羽公主一入宫，便四面八方涌来一群婢女，井然有序地为长公主脱衣、卸发、洗漱……
羽公主换了一袭轻色长衫，大马金戈往榻上一坐，扬手挥开他人，对着站在窗边的思煌招了招手。
“你过来。”
思煌正观赏着窗台下的兰花，闻言放开花瓣，刚要上前，被羽公主抬手制止。
“爬过来。”
思煌犹豫了一下。
左右前后，无数婢女。思羽不是看不到，只是有意要她难堪。
“阿羽.....”
“跪下，现在。”
思煌闭上眼睛，在众多视线中，缓缓跪了下去。那些目光刀子一般扎在她身上。
若是旁人，只怕要委屈得哭出来。可她自小异常能忍，居然也生生忍了下来。
膝行至羽公主脚下，一双手在她头顶揉了揉，猛地揪紧，思煌咬牙忍住痛苦。
“把我靴子脱了。”居高临下的声音，一双白靴踩在她手上。
思煌想把手抽出来，羽公主踩得更用力，几乎可以听到指骨碾地的声音。
“阿羽…..这是要我死？”思煌声音疼得在发抖。
“嗯？哦，没看到。”羽公主装出刚发现的样子，移开脚。
思煌一只手抖得厉害，艰苦地将手里的一双白靴脱了下来。一场下来，居然一身是汗。
“阿煌，你想当君皇吗？”羽公主得意洋洋地问。
“阿羽，你知道吗，选秀很快就要开始了。”思煌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羽公主脸色一沉，表情居然比听到思煌做君皇还要难看。
“哗啦——”案台上的事物被尽数扫到地上，羽公主赤着脚站起来，神色癫狂。
众人立刻跪了下去，伏地瑟瑟发抖。
“公主息怒！”
“你在胡说什么？！自从母亲去世后，东宫已有十年未有新人！怎么可能！”羽公主猛地回头，恶狠狠瞪着地上的思煌：“是君皇的主意？”
未等思煌回答，羽公主又自言自语道：“不，不可能，那个废….”
恍然间，像是意识到说了什么，对着四下伏地的婢女抬起手：“滚！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提起裙摆，飞速地逃离了内阁，关上了门。
诺大的宫殿，只听得羽公主粗喘的声音。
思煌觉得手上的伤好像没有那么痛了，就斜斜地靠在塌边，神情悠然。甚至从地上捡了个苹果，随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啃了起来，边欣赏着羽公主满宫殿暴躁乱走的模样，忽然觉得好笑。
这人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小事就能炸成烟花。
“阿羽，不要生气，吃苹果撒?”
“谁准你吃的！！”羽公主气得喷火。
“哦，不吃就不吃。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那些贱人就要入主东宫了！”
“君皇守寡都那么多年了，你总要让他解决下吧……”
“你给我闭嘴！难道这不是他该的吗？！东宫是母亲的！是母亲的！”
“母亲都死了十年了。”思煌啃完最后一口，随意地丢掉了苹果核。抬头发现羽公主正看着她，眼睛还是红的。
羽公主以前也红眼睛，但都是气的，这次居然是要哭了。想到这里思煌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好好说话，要打要骂都行，别哭啊你！”思煌顿觉惊悚。
“你这人，是没心的吗？”
“讲点道理，我请你吃苹果，你不吃，还要怪我？”
羽公主望着那人吊儿郎当的样子，更加生气了，三步上前扑到她身上，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状若疯狂：“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咳、咳咳……什么？”思煌被她掐得脸色涨红，呼吸不过来。
“你会不知道？！你难道会不知道吗？！那杯鸩酒！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拦着她！”羽公主下了狠手，几乎要把她掐死。
思煌也放弃了挣扎，任她掐着。一点点窒息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半晌，脖子上的力道缓缓松开了，有眼泪，滚烫地落在她脸上，一滴，两滴。
思煌睁开眼睛，愣住了。
至高无上的羽公主，双手撑在她身侧，泪痕肆意，居然像个孩子一样，肩膀一耸一耸地、大声地嚎哭出来。
“母亲…..母亲…..母亲…..”
思煌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手放在她的背上，安慰地拍了拍。
“阿羽…..佳美人，已经去世十年了….你还是，让她走得心安理得点吧。”
“为什么！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救她啊！！”羽公主一只手撑着身体，一只手揪住她的衣服，将她拉到眼前，大声地吼叫着，和个疯子无疑：“君后已死！整个东宫是我们的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救她！”
“阿羽…..”思煌看着眼前这张充满悲伤怨恨的脸，喉咙一动，似乎是要说了，又忍了下来。
半晌，在羽公主等待的眼神里，思煌勾起一个笑。那模样邪魅无比，和那红颜祸水的佳美人有些神似。
“羽公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思煌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眼神可以算得上是冷酷无比：“佳美人，是我母亲，不是你母亲。”
一句话出口，如万箭穿心，羽公主痛极。
“世人皆道，长公主恨极佳美人，又有谁能想到，你对我母亲那点….龌蹉的、见不得光的心思……”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羽公主惊叫起来。
身下的思煌，与佳美人神似的五官，眉尾微挑，透出一股杀戾。她最清楚她的软肋，却没有想过要下手轻些。
恍然间，羽公主想起多年前，巫女为思煌算的一卦。
自是凉薄，不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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