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怎么我从未见过你？”她问。

　　白沧动了动嘴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浴火重生的凤凰会一直保持她重生前的年纪，此刻她看上去与数万年前并无不同，但是她，不记得他了。

　　他竟不知道他是希望对方记住他，还是不要对方记住他。

　　“你怎么哭了？”凤凰问道。

　　哭了？怎么？他哭了吗？白沧不可思议地摸了一下脸，指尖果然染上了冰凉的液体，在月光底下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果然是哭了。

　　他…..为什么要哭呢？白沧下意识蹙眉，但下一秒又有一滴泪滑落，浸在他的嘴唇上，他舔了一口。

　　原来眼泪是咸的。白沧不合时宜地想着。

　　直到此刻凤凰才正式端看起眼前这位闯入者。

　　对方一袭白衣素雅，披散的黑发如瀑布垂下，衬出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眼角的泪珠挂在他那张绝尘的脸上，居然还透出一种颓废的美感来。

　　凤凰忽然就有种冲动，想伸手去帮他擦去眼泪，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沉重地痛着，好像暗伤复发，看到这个人就更严重了似的。

　　那人也是奇怪，居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好像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了似的。

　　凤凰见他古怪，但看他身上衣服洁净，又不像是什么坏人。但她这辈子都在东泽长大，加上记忆被那碗“忘忧草”毁了，只记得一些支离片段，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居然彻底是把白沧给忘了，只知道看见他身上就疼得厉害。

　　凤凰见他还不说话，就跳下树，拍了拍衣服上蹭到的泥土，看也不看他一眼就打算走了。走了两步觉得不对，转身一看，那白衣仙儿一样的人还跟在她身后，眼神幽幽地钉在她身后。

　　“喂，我说你想干嘛？”凤凰皱起眉头。

　　白沧还是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固执又坚定的态度。

　　凤凰觉得他实在是怪，摇了摇头就要往前走去，谁知道那人又跟了上来，而且这次跟得更紧了，凤凰也有点恼了，连忙退了几步与他相隔了一段距离，才怒气冲冲道：“喂，我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沧方才下意识伸手去拉她，被她一下子拍开，好像一下子被她打醒了。他呆呆地望着指尖，是啊，他在干嘛？

　　凤凰就算是真的重现于世，也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了。

　　前世他亲手喂她服下了“忘忧草”，她又于烈火中涅槃，重生之后，与他早就断得一干二净，再也没有半分联系了。

　　白沧心下抽痛，那种不能呼吸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刚要说话，又见旁边闪过一个红火色的身影，一团火焰迎着他的脸上飞来，好在白沧闪得快，只见方才那团火球擦过的地方的空气都升起一团白汽。

　　“何人擅自闯入本尊的地盘，不想活了么？”

　　白沧稳稳站定了，才抬眼去打量出现在凤凰身边的那女人——只见对方与凤凰一般穿着一身烈火长衣，年龄看上去稍老，额间仍是火焰花钿，与凤凰容貌有几分想象，两人站在一处倒像是母女一般。

　　在她身后，还站着两个红衣童子，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站在一处，像是照镜子一般。

　　“姑姑，不必理他，不知是哪来的疯子，问他话也不答，只是一味地哭，仿佛我欺负了他似的。”凤凰压低了声音在那女人耳边小声说道。

　　但是白沧还是听到了，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是么？”那新出现的红衣女子收了袖子，冲他摆摆手，“既然凰儿这么说，你就走吧，别再给我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否则下次砍了你的脑袋。”

　　“敢问——”白沧却不动，又上前一步，眼神还是盯着凤凰：“这位姑娘，可知道哪里有可以歇息的地方，我只是路过，实在没有地方住…..”

　　白沧万万想不到，会有需要撒谎骗住所的一天，耳根子也跟着红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撒谎。

　　凤凰倒没有往心里去，看他痴痴傻傻的也可怜，对他道：“你跟我来吧。”

　　“凰儿！鹿山外人不许进入！难道你忘了？”

　　“姑姑，算了，他人也挺可怜的。”凤凰劝慰着几乎要炸毛的自家姑姑，又转过脸来对白沧厉声道：“你要住我们这里也可以，但你一定要记住，三日之内自己走，否则我……”

　　她一下子没想清楚否则什么，居然愣住了，接下来的威胁也就失去了力量：“我就打死你！”

　　白沧忍不住嗤笑一声，虽然那一声很浅，只是勾了一下嘴角，但仍然还是撞进了凤凰的眼底，不知怎么的她居然心跳漏了一拍。

　　“走了走了。”凤凰连忙转身虚心地拉起姑姑的手，头也不敢回地往前走去了。心里却暗自奇怪道：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看见这个人……就十分难过呢？

　　白沧其实有地方去，他随便伸手就可以变出一座房子来，但他实在不愿意离开凤凰，他只知道这次若轻易丢下她，下次要找回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手腕间的红骨手镯仿佛感应到凤凰一样，隐隐传出一丝烫意，几乎要灼烧了白沧的皮肤。他伸出冰凉的手指按住了那手镯，缓缓地跟在了凤凰的身后。

　　从背后可以看见她长长地拖在红衣上的黑色长发，走近一点甚至可以闻到素日熟悉的味道。白沧只是闻了一下，便难以自制地泛起酸楚，从前他不懂自己为何会为了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抽骨制环，可是这数万年的时光带过他身边，恍然间他便明白了当时的感受。

　　说到底，不过是不舍二字。

　　因为不舍，所以会痛。

　　不管对方做了什么，哪怕不是伤害在自己身上，那也是极痛的。

　　他以为他早就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本事，却没有想到这世界最锐利从来不是刀枪，而是来自精神上的攻击，那人不出手，便可叫他生不如死。

　　凤凰拦着姑姑的手，小声地在同她说着什么，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白沧万分怀念，并未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但字字句句听在耳朵里也是舒坦的。

　　她的声音叫他安定，仿佛数万年来的狂躁都在这一刹那烟飞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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