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次也好，我想看到你为自己活着的样子。”

　　听到他这么说，凤凰抬起眼眸，转生之后一直冷冰冰的眸子里有了一丝松动，她很清楚白沧是认真的，这个男人身上对自己存在一种偏执的情绪，他十年如一日地要将他认为好的东西强加在自己身上。

　　他要你爱的时候你就必须欢喜雀跃喜不自胜，他恨的时候全世界都随着他毁灭。他要你生你就不能死，他要你死你就不得多喘一口气。

　　过去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这份浓烈的感情经过数万年的沉淀依旧没有一点点的稀释，叫她不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好像时间在他身上从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有的只是执拗而已，这份执拗伴随着他天荒地老，只是固执地这样站在那里。

　　就像现在这样。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还在这里？为什么他们还要站在这里说话？凤凰静静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等着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过去，继而淡淡道：“你一厢情愿地要我活着，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根本不想活了。”

　　她说这话没有什么情绪，看上去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白沧听到她这么说也愣住了。凤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你早该知道，在你…….”

　　在你带着天兵杀入人间道的时候我就不想活了。

　　大约是夜色太凉，凤凰这一瞬间也有了种想要好好和对方谈谈的心情，她伸出手指探入烛火中，火光伤不到她，这些凡俗之物是伤不到她的，伤得到她的从来都只有眼前这个人。

　　“承受能力总是有限的，即使我已经接近永生，即使我已经接近无所不能，但是……”那烛光在她指尖静静燃烧着，她却没有一点要收回手的意思，只听见她面无表情道：“你杀五凤的时候，我不恨你，因为我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你是不得已为之，如果给至尊佛知道只怕他们会死得更惨。因为你失去孩子的时候我有恨过你，但后来我也不怎么在乎了，毕竟当时你不爱我，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不爱我。但当你把我关起来的时候，我是真的恨你，我不懂我们这样两个人，最后在一起还能得到什么……但当时……对你，确实还是有点爱意的。”

　　白沧眉心一跳，望着前面的人。

　　凤凰收回手，隔着一段距离静静看着黑暗中白沧苍白的脸，这个让自己爱恨情仇两煎熬的人，事情过去那么久，一件件一桩桩都让自己记入骨髓，无法磨灭。

　　她认真道：“但是那点爱意，在你带着人杀入人间道之后，便一点不剩了。”

　　白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这是既定的事实，他无法改变什么，她也无法改变。

　　“你可以说你天性凉薄，也可以说你极恶之血，这些的确是事实，但咒天因你而死，阿希因你而死，还有人间道当时千千万万人都死在你手里，这——也是事实。”凤凰说得极轻极慢，但却不容任何人反驳：“后来我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神力和魂魄，保住这一方水土。当时是真的没有选择吗？不见得。只是说到底，我可以投降，也可以任你压迫，但是当时我选择那样做，只是因为我不想活了，就是那么简单。”

　　不想活了。

　　因为漫长的岁月里遇见的都是背叛，所以觉得这样活下去也没有意思。因为所遇见的那个人并非良人。因为那种天真又近乎残忍的手段，一次次地将她置于死地，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如果不是这样……

　　白沧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你现在，也不想活了？”

　　“嗯。”凤凰回答得一丝犹豫都没有，仿佛早就准备好这个答案，她眨了眨酸痛的眼睛，已经太久没有泪水的眼里是流不出眼泪的，只是生理上觉得难受而已，但眼睛还是干涩的。

　　她没有再去看白沧，而是望着凝固一般坐在床上的唐思羽，若有所思道：“永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凤凰是永生神兽，四界之内唯一得以浴火重生的神兽，吸取天地之精华，孕育永生之道。但永生之道也是孤独了。

　　看着身边的人衰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日复一日的太阳不会有任何不同，身边消失的人不会再出现。百无聊赖里面，等待自己的只是一种不会消失的恐惧。

　　“白沧，我真的累了。”凤凰揉了揉眉心，眼底出现疲倦的神色，她终于承认自己的窘境：“如果你和我一样，经历三世，看够了欺骗和杀戮，到最后你也不想活下去的，我看不出这样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可是…..”白沧极力地搜罗着理由，忽然想到什么，盯着她的秀丽的侧面，执意道：“可是，你现在有朋友，还有家人，姑姑、唐思羽、朱玉、渐玉、月璃……现在君皇已死，你可以做你的潇洒闲人，也可以做至高的君皇。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和这些朋友在一起，做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上古凤凰。”

　　凤凰的手轻轻抚摸着唐思羽的脸颊，力道温柔，眼底也荡漾着一层光芒，这是她守护了半辈子的家人。

　　那段极其短暂的记忆在她漫长的一生简直不值一提，虽然短暂且中间有过不愉快，但最后她还是愿意承认，这段日子她是快乐的。因为她最终还是保护了自己的家人，唐思羽到底没有死。只是，她一旦和梦泽打起来，最后难免会殃及到人间，虽然神仙已经不能进入这里杀人，这是她神力保护的结果。但梦泽真的想杀光这里的人，多派几个傀儡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里，凤凰收回手。

　　看出凤凰的犹豫，白沧又道：“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们跟着梦泽一起死吗？要知道，自从你做出那种事情后，人类已经失去了永生的权利，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要冒险让他们就这样死去吗？”

　　凤凰握紧了拳头。

　　白沧紧紧绷着神经，过了一会又道：“凤凰，放弃和天界的斗争，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没什么想做的。”动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凤凰很快就坚定了起来。“梦泽当初答应我绝不进犯人间道，当时的血债他也有一份，反正我这条命我也不想要，不如和他同归于尽。”

　　“凰儿！”白沧厉声道。

　　凤凰转而向白沧，怒视道：“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想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我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杀了梦泽，好解我心头之恨。”

　　白沧愣住了。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炽热的恨意，这是一种无法消弭的怒火，唯有鲜血才能冷却。她要杀梦泽，如同当年杀了至尊佛一样，她要手刃两届的九天玄皇。

　　“我非善辈，白沧上仙还是洁身自好为上上策。”凤凰这话里多少带了点嘲笑的意思，但她嘴角勾着笑，眼睛里却是一点笑容都没有。

　　白沧静静站了一会。

　　“你走吧，我不想再谈下去了。”凤凰极累，好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她感到有点力不从心。靠着床榻坐下，还未坐稳便听到白沧的声音。

　　他说道：“你不想这样的。”

　　“什么？”凤凰抬起眉毛，显然没有理解他这句话之后的意思。

　　“这些年梦泽并无过失，你明目张胆地杀上天界，意味着要与所有的天兵大战一场，还会牵扯很多无辜的神官，到时候你打算怎么收场？”

　　“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你从前可从不想这些。”凤凰觉得好笑。这还是那个说出“天下兴亡与我无关”的白沧吗？

　　“不能不在乎，你杀业太重，因此才每一世都短命，为何每一次都如此壮烈收场，何尝不是杀气过甚的原因。凰儿，这一世，你要活得无病无忧，你要子孙满堂，你要永享富贵，我不要你再承受那样壮烈的死法。”白沧一字一句慎重至极。

　　凤凰微笑的唇角凝固在嘴边，眼瞳里带了一丝怒意：“你总是要我往你希望的方向走，什么时候你才能尊重我自己的想法？”

　　白沧无可克制地冲她吼道：“什么叫尊重你的想法？让你一次次地死在我面前，就是尊重你的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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