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隐已经失眠两夜，今夜数了上千只羊，到现在他的眼还睁得老大，盯着房梁胡思乱想，脑子虽然乱糟糟，但是整个人清醒得很。他预备过一柱香后若再没睡意便起来打坐修炼。

　　因他修为停滞很久，将近一百年一直无法突破瓶颈跨入上仙之列，前辈们给他说了好多道他也听了好多试了好多，修为上却再没有任何进步。

　　想着出去走动走动兴许会有体悟一类的收获，结果去了一趟下界，仙格损了大半到现在才勉强恢复，惹了一段铭记终生的情债，令他常常仰天叹息，然后修为上也是完全没有动静。

　　这些他自认有能力承受，他至少有法子弥补，但是夜菩提的事，寻隐真的茫然了。

　　夜菩提失落已久，寻隐在上界一直没探查到下落，某天这个想法突然就冒了出来：或许夜菩提在下界也说不定。因此寻隐抱着碰运气的心理去了下界。

　　不仅是为了去寻拂雪剑与宁湘忆，他其实更想找夜菩提的。

　　后来是找到了，寻隐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夜菩提问他身份的时候，寻隐慌不择路，也不知为何，第一时间选择了撒谎，明明在焕朝的时候，是相认的好机会，至少比前两日在万境寺的时候合适许多。

　　寻隐越想越是后悔，不由对着虚空叹气。

　　这时，屋子忽然暗下来，从窗外洒进屋的月光被什么遮去一半，寻隐转头看，猛地见一个高大人影站在远处，面朝着他，肩上披着月光，将血色袍子映得尤其黑。

　　寻隐腾一下坐起，却又保持着愕然的神色杵在那儿，一时陷入慌张的境地。

　　夜菩提缓缓走来，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朝他招手，“过来让我瞧瞧。”

　　寻隐愣神片刻，赶紧跑下床连鞋都没穿便到了他跟前，急急忙忙行动后，立在那儿，又显得分外手足无措。

　　因钟离榭的关系，夜菩提见过寻隐几回，从前只晓得这孩子是个上界来的道长，天天跟在姚知雪屁股后面晃，很会炼制法器，长得眉清目秀性格也好，总之夜菩提对寻隐的印象还算不错。

　　但是他真的从来没有往“儿子”那方面想过！一个只略微认识的人突然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说都有些恐怖，这也是那一天夜菩提逃避的理由之一。

　　如今想起来其实有些窝囊，他也不想一直这么躲着，因而今夜来了一趟，想将事情说开。

　　这也是第一回夜菩提这么认真打量寻隐，细细瞧过后他终于明白姚知雪当时说，他很像一个人，这个人指的是谁。

　　姚知雪的直觉一向很准，她凭相貌便怀疑寻隐的身份，后来又从种种迹象验证了她的猜想。

　　夜菩提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的本名叫什么？”夜菩提隐隐晓得，但还是想问清楚。

　　寻隐舔舔干燥的嘴，结结巴巴地道：“贫……额不，我……叫司城……就是和，”他不敢随便唤夜菩提“爹”，赶紧含糊过去，“就是那个字。”

　　“姓司么？”夜菩提沉吟。

　　寻隐赶紧说：“其实……其实我娘原本不想随娘家姓的，但是外公一直坚持，娘就妥协了。叫了几年就习惯了，我们与司家决裂后，我出家有了道号，俗世之名很少使用，便也随他去了。”他拼命补充，“可以改的，分分钟的事！”

　　夜菩提没想到自己一句随意呢喃会引得寻隐如此大的反应，无奈地笑道：“只是一个名字，取来就是让叫的罢了，姓什么无所谓。”

　　“哦哦。”寻隐赶紧答应。

　　“你方才说决裂？却是为何？司家因为我为难你们了？”

　　“不是的，外公对我们很好。”寻隐道，“你离去好几年一直没有音讯，后来那年突然有消息传来说……说你……将自己献祭给了法器……算是死了吧。我娘因此一病不起，昏迷了好些天，醒来后坚持要离开司家，自那天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回去。”

　　夜菩提搭在膝上的拳头不由握紧，面上还是保持平静道：“你们……根本无需如此。”

　　“有的！”寻隐赶紧说，“娘说得对，是司家害了你，只要记着你一天，我们就不会回去那个地方。”

　　“你知道的吧，”夜菩提说，“虽然如今我能现身，但我早已不是人，其实也就是死了，我甚至无**回转世。那些事早已过去，我也没再记恨着谁。你回去叫你娘莫再惦念，带着她回司家去吧，不必守着对我的愧疚活着，不值得。”

　　见夜菩提起身要走，寻隐赶紧跑上去抓住他袖子道：“你上回问我司雨如与她的孩儿过得如何，难道你心里不是记挂我们吗？你可以不要我，但是难道你不想去看看我娘如今过得如何吗？她胖了还是瘦了，白了还是黑了，最近喜欢吃什么做什么，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吗？”

　　夜菩提眉目透着挣扎，片刻后将寻隐的手甩开，背对他道：“我如今这番模样如何去见她？她从前嫁给我这样没身份没权势的人本来就是委屈，我如今都死了几百年了，做什么阴魂不散的再去纠缠她？”

　　寻隐忍不住扬声说：“这副模样了怎么了？器灵又怎么了？看看人家拂雪剑，一个剑灵却能将自己当人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能让堂堂妖祖为她端茶送水鞍前马后，她自己还心安理得地吃吃睡睡。”

　　某处正在美梦之中的姚知雪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夜菩提默了默，道：“此话若被她听去，往后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寻隐也是一时冲动，被他这么一提很是忐忑。他咳了咳道：“总之，我会如实告诉我娘你的下落，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若你真的想了结此事，就同我一道回去，见她一面吧。”

　　夜菩提垂眸思索，道：“明日再说吧。”

　　寻隐连忙说：“若是如此，明日我去找你，你可得见我！”

　　回眸见他脸色带着恳求又很坚定，夜菩提不由叹气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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