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丫头们在当院站了,只看刘二嫂和胡杏娘上前和那婆子说了些话,那婆子一双三角眼,身量高挑干瘦,面色暗沉的脸上,嘴角两条深深的皱纹,只板着脸听了刘二嫂一席交代,又把十来个丫头们挨个打量一遍,也不进屋让座,也不唤人倒茶,只说了声:“略等一刻。”便也转身走了。
胡杏娘不觉有些尴尬,望着刘二嫂道:“嫂子,这……”
刘二嫂自己拉着她往院角石制桌凳处坐了,又招呼了刘二陈忠去坐,小声道:“大户人家里有头脸的妈妈,脾气大的也常见,只管等着就是。”
他们四人自己歇了,一众小丫头们却只得站在当院,又见这里的人不似那性子和善的,更是不敢乱动,只一个个站得规规矩矩。
此刻时已过午,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分,虽是山中,气温不似别处那般蒸人,然而站在当院,日头直直的晒在身上,无遮无挡,丫头们又是一路上拥挤颠簸了个够的,没要多大一会就纷纷有些站不住。旁人尚自能咬牙忍耐,小夜这个本就病着的,却是再也没了气力,身子晃了几晃,软软的就倒了下去。
“婶子,婶子!”吴银儿吓了一跳,慌不迭的半抱着她,连声直叫。
刘二嫂和胡杏娘也唬得慌忙上前探看,只见小夜脸色煞白,满是冷汗,双眼紧闭,口唇都失了色。胡杏娘一拍大腿:“这是体虚叫日头晃晕了——早知真不该把她带来!”
“莫慌,不是大毛病儿,一会讨些水灌醒她也就过得来了,这会让她先歇歇。”
胡杏娘唉声叹气的抱了小夜,正要回树下桌凳处,转身的工夫冷不防瞥见侧翼厢房中有扇窗子开了条缝隙,一张白生生的脸儿正偷望过来,两人眼光直直的对到一处,不由都是一怔,胡杏娘尚未回神,那人已是向后一退,啪的一声合了窗扇。
刘二嫂几人并未留意旁的,只把抱着小夜的胡杏娘让回石桌处坐了,自家抽了帕子给小夜擦了擦冷汗,攥在手里,有一搭无一搭的给她扇着风。
又过了足有两刻钟,先时那干瘦婆子才转了回来,走到院门停了步,侧身让了一名身材有几分发福,面白短须之人先行入了院子。
刘二嫂一行赶忙起身,堆了笑迎过去。
“元管家,又劳动您了,这次的人您瞧瞧满意不。”
那元管家并不答话,只慢条斯理的指使:“杨妈妈,你先过一遍。”
一语言罢,便自往一旁桌椅处坐了,刘二嫂一行只得立在一旁。
杨妈妈得了吩咐,依旧是那般不苟言笑的模样,伸手问刘二嫂要过那一摞身契,一张张对着唱名挑拣。
也不知她是以何标尺为准,一时便一左一右分成了两列,右手站了七个,左手包括吴银儿在内站了五个,唱到最后一个孙朵儿,胡杏娘一愣……忘记让刘嫂把叶丫儿的身契拣出来了。
刘二嫂此时也是懊悔,忙不迭上前赔笑解释道:“这是这个小丫头的,原本看她生的水灵才带来给您挑挑,谁知她自己不济事,路上病了,方才晕到了当院,一时乱着,就忘了把她身契拿出来。”
杨妈妈听了,冷冰冰的脸上这才有了表情,皱着眉望过来:“病了?”
胡杏娘赶紧道:“不是大毛病,她原先跌了头,将将养好,谁知路上中了点子暑气,这才病了,您放心,不是疫病,不过人。”
谁知不说还好,说完杨妈妈脸色竟又冷了几分:“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子,往这领?这就是你做老了的牙婆的行事?”说罢也不容声辨,抬手把那张孙朵儿的身契往刘二嫂怀里一摔,只回身走到元管家面前躬身道:“挑好了。”
刘二嫂被说得面色一红,有心想要辩解却已失了话头,说不得只好忍下。
那元管家冷眼看着一番挑拣,并不插话,只拿着两个玉石滚球,在手中慢慢转着,直到此时方才嗯了一声,一指右手那队丫头:“一个个的,在这院子里走一圈我瞧瞧。”
那一队打头的是桃花,听见说让走,只得迈步在院中由南向北带头走了起来,身后丫头便一个跟一个的也迈开了步子。
元管家让这一队丫头蝴蝶穿花般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便叫了停,又道:“挨个上前,手伸出来我瞧瞧。”
一个个看完了手,又要每个报自家名字,说一句吉祥话,林林总总的,一番尚未闹完,却听门外有人饶有兴味的哦了一声,道:“这些是新挑来的丫头?”
元管家闻声已是立起身子,快步迎到门口,恭声道:“少主怎么亲自过来了,这些都是刚送到挑拣的,还没教过规矩,粗野的很,别冲撞了少主。”
胡杏娘偷眼望去,见是先时在正门处遇见的那位纵马的锦衣公子,手中执着一柄洒金折扇,正跨入院门。
那年轻公子往院中一望,将一众丫头们细细看了两眼,才笑道:“闲的慌,正巧听说送了新丫头,就来瞧瞧。”一边说,一边一抖袍摆,在杨妈妈自正屋中端出的锦铺绣围的八仙座椅上落了坐,手中折扇一点:“这几个都是挑好了的?”
“少主好眼力。”元管家笑道:“我与杨妈妈挑拣了半晌,少主一眼就全认出了。”
锦衣公子勾唇一笑,并不答话,目光一转,望住另一侧的吴银儿几个:“这些是不要的?”
“是。”杨妈妈躬身应道:“那个大的年纪过了,另外几个,骨架较粗,往后大了必定不够柔细。”
胡杏娘等人立在一旁,心内不由嘀咕……挑使唤丫头,用得着这样挑?年岁大了不够柔细又是什么意思?陈忠暗地扯了胡杏娘衣襟一下,胡杏娘心知这是当家的想让自己问仔细些,可如今这人家里的公子这般派头,她又不敢上前言声,只得回了陈忠一个眼神,自己暗自想着何时能寻个话头。
那另一侧的几个丫头,此时已知自己是不被选中的,不由都没了精神,吴银儿更是红了眼圈,却不敢哭,只得垂了头,心中想着家中阿娘操劳一天到晚上腰都直不起来,都还管不上阿爹的伤药钱,阿弟原想着去念书也只怕是念不成了,阿婆年纪那么大了,连口干馍都吃不上,只肯喝野菜粥,把干的让给爹娘和阿弟……心中越想越是难过,虽自强忍着,不敢出声,眼窝里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落在前襟上,把那洗的发白的衣襟洇出一点黯淡的水渍。
锦衣公子眼光一瞟,倒是露出一抹笑来:“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哭得梨花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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