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楼梯是螺旋状的,国王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走在后面的我,满面笑容。不同他常日温柔的微笑,倒像个小孩。
确实,自从他坐上王位从未离开过王宫,走到过的最远地方是教廷。
“啊——”国王张开了双臂:“这里和从王宫俯瞰的感觉完全不同。怎么说……好像离世界更近了。”
我未察觉到自己笑了,“这里更远的地方是大海,乘船能到周围的岛屿去。”
“海......”国王垂下了眼睛:“大师见过海吗?”
“这次离开王城时看到了。”我说:“令人感动。”
“是嘛。”国王怔怔地看着我,让我一时失言。
“如果有机会,一起去吧。”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许看到国王的样子有些可怜,像极了刚出生的绵羊。
“真的?”他看向我,眼睛发亮。
我才发现国王的眼睛同大海的颜色是一样的,能听到海风的轻柔唤声,能感到踩在沙子上的灼热,能望见永无边际的海洋,好像是我的心。
那一瞬间我的身体在震颤,未来得及掩饰,被国王看到。
“怎么了?身体是还没好吗?”他上前两步。
“不,谢谢您的关心。”我朝后退去。
“真的?你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有些不对劲。”他继续上前,逼迫我朝后退去。
“亚——国……王?!”从楼梯出口走上来了一个人,我抬眼,发现是骑士团团长。
从回来后,我只与骑士团团长见过一面,他有着妖精的气质,穿着简单却精致,腰间别着的银剑上没有地区纹样,给他添了几分凌厉。
“……贝阿特莉切,不,不是。”他的视线从我金色的头发上移过,一时之间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
“骑士团团长。”我向他打招呼,又看向国王。
“塞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国王显然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笑着地朝骑士团团长打了招呼。
“这件事情应该我问你吧?!”他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要抓住国王的衣领,我用龙骨法杖挡下了,法杖是大师世代相传。
“没事。”国王说道,我便收回了手杖,骑士团团长显然不肯放过国王。“王宫里太闷了,想出来散步。”
“您知不知道自己的安全多重要!”骑士团团长和我说了差不多的话。
“所以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国王眨了眨眼睛。
“把病着的贝阿特丽丝留在宫里?”他问道。贝阿特丽丝是王后的名字,之前我也说过,骑士团团长是王后的哥哥。“你知道她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还和她出来吗?”他说话时看着国王,说完则看向我。
我并不知道王后身体不适,为什么萨默塞斯的眼中有着指责:“你明知国王不应该离开王宫,却还和他一同出来,到底是什么居心……”
他即使紧紧地皱着眉头,依旧美的不像人类,若不是他的实力足够强大,定然无法让人信服。
“我没有违背大师的职责。”我回答。
“没有违背大师的职责?”他忽然笑了,“是听从你自身的意愿吗?”为什么他的眼中又有悲伤。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团长。”我回答。
“不懂?”他走近我,我退后一步,身体撞到后方的低矮石缘,手掌按在上面,十分冰冷。
国王拉住了骑士团团长,他转身时重重地因为怒气太大撞到了我,我整个人朝后栽去,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从空中直直坠下的那刻,我知道自己不会摔伤,我被冠上大师之名,除非在生命尽头来临前将它给予他人,否则不会死亡。
说起来,历代大师没有一人试过带着大师头衔一同死亡,那会是怎样的情境呢?
湛蓝天空让人平静,白鸟划过天际,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还有广场上欢快的琴声,同时我听到有人呼唤着那个名字:
“阿德莱德——”
啊,我愣了愣,随即流泪了,那是我丢失已久的东西。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拿走了我的心,我爱着的人。
我蜷缩在黑暗中,白天我接受众人的敬仰和瞩目,晚上才能呼吸。
仿佛呆在一个是裂开的瓶子里,我让瓶中的水一遍遍漫过全身,停住心跳。
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必须在夜晚被释放掉,即使这足以影响我的睡眠,可若情绪残留下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不知道前任大师是否有过同样经历,大师不该像我一样。
或许决定太仓促,或许我为了他做了错误的决定。
我清楚地记得我握住老人厚实的手,俯下身,让他亲吻了我的额头。
那时我已经没有眼泪,溘然长逝是每一任大师的命运,我丝毫未将死亡放到过脑中,我想的是从最初开始她就不该坐上这个位置。
我只是这个世界上——这片大陆上第二强大的术士,为什么非得帮第一强大的术士守护他的国家不可,一直站在他身后令我痛苦,看到他和其他人在一起我更加痛苦。
今天我便遇到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清晨,雾蒙蒙的花园,湿润的空气让我的心比平常更充满活力。
当我伸手快要接住从绿叶上滑落的露珠时,国王和王后——那位美艳年轻的女性依偎在他身旁——缓缓走来。
惯常礼节的问好是习惯,我的感情在身体里狂奔,外表波澜不惊。
待国王和王后远去,我控制住自己,没有用法术增强了听力,却在事后问了停留在树上的鸟儿。
它们叽叽喳喳,很乐意说给我听。
王后问国王是不是和大师认识很久了,国王说我们小时候就一起在教廷学习。
王后说:“你们感情看上去不错,从加冕礼那天她就一直在看着你。”
“你加冕时不是也在看着我。”国王笑道,摸了摸王后的头。
“国王只要有时间就会和王后在一起,”鸟儿欢快地说,“他一定很爱她。”
“那想必是件好事。”就连对鸟儿,我都在说违心的话。
我很久没有对一个人说过心里话了,比如此时此刻我的心被一刀刀划伤。
我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也就轻易地找到了自己的心。
讽刺的是,那颗心被藏在我住处旁的湖泊中,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在湖泊中找到了,黑色的石头,将它放进了我的胸口,瞬间所有感情都回到我的心中,一时之间不知是该露出失而复得的表情还是嚎啕大哭。
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自己爱着一个不该爱上的人。
可是从前并非如此。
每个人都有更好的选择,我成为大师的现在年少时是最好,现在并非最好。
我想起有天问他:如果对失去的东西追悔莫及你会怎么做?“
他回答:“我会专注当下。你呢?”
我说:“我会把失去的东西追回来。”
即使我知道拿到手里后已经不是我想要的。
这是身为大师的我最不该做的事情,这是身为普通女性的我最想做的事。但后者必须泯灭,一点都不该剩下。
他把我的心拿走该是同样,毕竟我在那个夜晚拉着他的衣领留下了眼泪。
这份感情就快控制不住了,但我不能让他人知道,包括拿走我的心的人。
这是我的机会,我感觉到自己的走火入魔。
身为大师,我万不该这样做,但是,我要这样做。
祭祀之前我尽量避免见面,以身体不适为由,直到祭祀那日来临。
我站在中间的台上,他在塔楼,我们的青梅竹马却不知跑去了哪里。
我等待着,等待着黑夜的到来,随即举高了龙骨杖。
“将大陆烧灼!”我说:“留下生命、土地和河水,让其余术的原子燃烧,直到从世界上消失。”
涌入我身体中的是痛苦,告知我违背了自己的责任,会受到惩罚。
我知道,这会是我最后一世的生命,我这个人,名为阿德莱德我会从世间消失,因为我对世界的毁坏不受世界饶恕。
我这是在报复,报复他让我做出的选择。
当黑暗重新复归光明,我已走向了塔楼,我要从那里跳下来,真正地迎接我的死亡。
可是他跟来了,我站在石缘上,看着他爬上了楼梯,就像几日前一样,如今的他并没有在微笑。
“你想起来了?”他问我,就连这句话都让我心痛,他说的每句话都让我心痛。
“可惜你的煞费苦心。”我笑了,眼泪没有流出来:“也是我的失败,没能克制住自己对你的感情,是我,不配成为大师。”
“......错的不是你!”他看着我,摇了摇头:“当初我的选择就是错的,对不——”
“不用说了。”我打断了他的道歉,我没办法看到这样的他:“祝愿你,”我说,“能够和你的徳玛雪利尔永远在一起。”
我抬手,塔下一片红色,烧毁吧,烧毁吧,直到成为虚无。
接着我侧身,看到从远处跑来的我们的青梅竹马。
萨默塞斯·金·帕利斯里尔,对他,我也可以有很多话要说,但此刻都没有说出的必要了。
我大概是弯了嘴角,纵身跳了下去。
令我吃惊的是,明明此刻除了我之外无人用术,他却跟着我跳了下来。
我在空中转身,看着他伸出来的手,不自觉地——我看着他那如同海洋般灿烂的眼睛——竟然不自觉地抓住了。
等稳稳落到地上,我抽出了剑,那是我年少时在习院使用的剑柄。
“既然你想寻死,我不拦你。”我说着将这剑指向了他。
“你要杀了我?”他问,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惨淡笑容。
“你在阻拦我。”我说,其实如果不是我从塔上跳下来,这身体也绝对撑不过三分钟了。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开心的话,”他说,“那你就动手吧。”
我的眼眶红了,他真厉害,永远知道我的软肋在那里,我竟然爱上了一个知道我全部弱点的男人啊。
“不动手吗?”他问我,我握剑的力度加重。
我们对视着,黑色的眼睛和蓝色的眼睛,我想起第一次见面的那日是个下雨的天气,他的眼睛如同放晴的天空,他的笑容如同空中的阳光,照亮了我的世界。
为什么我们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不动手?”他又问了一遍,我刚要说些什么,却见他走上前,让那剑穿过了他的胸口。
“——”我的手好像黏在了剑柄上,根本无法动弹,全身上下都在嗡嗡作响。
“可别松手。”他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我感到剑尖和血肉交融的声音,觉得要吐出血来的不是他,而是我。
这样的他还是带着笑,可我远远笑不出来。
就在这时,我的身体到达了极限。
要撕裂身体的疼痛从血液中奔流而过,我不禁下意识地手上用力,跪倒在地,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却是他的伤口。
他跨上前抱住了我,我倒在了他的怀抱中。
我们的距离这样近,近到能亲吻彼此,可现在就连这个距离都令我难以触碰。
我太累了,累到无法动弹分毫。
“阿德莱德,阿德莱德,阿德莱德——”
他不断叫着我的名字,我很开心,可是我......已经......
我的手指往上挪动着,按在了自己的胸口,我最后的话不知他有没有听清,那时我的气息已经很弱了,弱到连我自己都很难捕捉。
我说:“亚瑟,我的心就交给你了。”
我的手确实按在了胸口,眼皮沉重,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
——我
肖恩的眼泪流了出来,流个不停,她推开了萨默塞斯,伸手揪住了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跪倒在地。
无法呼吸,好像的确是她自己的事情,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感情,心痛到无法诉说的感情。
爱,是这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吗?
她哭起来没有声音,萨默塞斯好像在旁边说着什么,记忆中的阿德莱德把萨默塞斯当成最好的朋友,却发现他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亚瑟。
她怀疑萨默塞斯是故意的,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有很多事情那时的阿德莱德都想不明白,但现在她很明白——萨默塞斯也爱着阿德莱德却从未说出口。
她沉沦在这样的感情中,像溺水般的人挣扎着,这时她听到:
“肖恩——肖恩——”
几乎有些声嘶力竭的叫声,和亚瑟那时叫着阿德莱德极为相似。
那是约翰,他在喊着的人——是肖恩。
她是肖恩,她已不再是阿德莱德了。
肖恩眨了眨眼睛,用力地咬在了萨默塞斯的肩膀上,同时用膝盖顶向他的腰,另一只脚往上踩,萨默塞斯松开手,她往后掉了下去。
已是不同的天空了,肖恩笑了。
约翰接住了她,少年松了一口气似的,他的眼睛颜色和亚瑟的不同,让人感到安心而不是带着深不可测。
此时,从地面上传来一阵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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