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出正月，瀛海岛上的风仍旧凌厉，夜里更是格外的寒冷。

　　丑时刚过，方清颜一身黑色夜行装的打扮，蹑手蹑脚的从厢房出来，直奔封印台方向而去。夜风中，墨子簇正等在封印台外，似乎他心中早已笃定方清颜会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方清颜深色复杂的看着墨子簇，迟疑着开口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墨子簇挑着半片嘴角朝方清颜面前凑了过去，方清颜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

　　看着方清颜警戒的目光，墨子簇不禁笑出了声。他眯着双眼，指尖划过自己的下巴轻描淡写的反问道:

　　“在你的认知里，像我这么厉害且名字里带个‘墨’字的，又有几个呢？”

　　听闻此言方清颜先是一愣，旋即整个人都跟着紧绷起来。她死死的盯着墨子簇，连呼吸都跟着紧张起来。有这般高深的功力，名字中又带有一个‘墨’字的，在方清颜的认知里只有一个——飞僵墨影。

　　看到方清颜突然转变的脸色，化名墨子簇的墨影便知道，她已经想明白自己的暗示了。他单手搭在方清颜的肩头之上，难得一本正经的开口道:

　　“你去封印台帮我把千里追魂铃拿出来，而我帮你除掉碍眼的献儿，这交易怎么算都是你赚的比较多，对吧？”

　　方清颜无心细较各种大小事宜，此刻的她一心只想要逃离墨影的身旁。然而她有心要逃，却无力逃开，在墨影的威压之下，她的身子早已是僵硬的不听自己使唤了。

　　也许是因为根本无力逃离，索性放弃挣扎等死的方清颜竟然慢慢的冷静下来。其实她本就没有必要紧张，如果墨影真的有心想要杀她，她早在十几天前就死无全尸了。想到这里，方清颜的内心也就愈发的镇定下来。既然墨影能留她到现在，说不定真的是要跟她做这笔交易。只是私闯封印台并非小事，万一她做了墨影却没有遵守约定，他日东窗事发，她便是连留在仙尘派看莫清晖一眼都不能了。

　　于是方清颜转过头看着墨影，略显怀疑的开口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墨影这一次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方清颜的神情和话语在他眼中都显得那么可笑。其实他本无所畏惧，以他的功力，即便是硬闯封印台也未尝不可。只是如果硬闯，他势必会受伤。既然眼前有可以利用的人，有可以不受伤就取得追魂铃得方法，那他又何乐不为呢。也正是因为方清颜有被利用的价值，他才会如此耐心同她对话。

　　“你若不相信我，那就自己去杀了献儿好了。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以你的本事是绝对杀不了她的。”

　　方清颜盯着墨影的侧颜，若是在以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吟咒。即便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也会拼尽全力一搏，哪怕送命也无所谓。因为这个人，或者说这个飞僵，是莫清晖一直都想要斩除的。但是此刻她却动摇了，她心底有股想要同墨影合作的冲动，唯一的阻碍是她担心他不能兑现承诺。

　　看到方清颜不说话，墨影慢悠悠的转到封印台的外沿，不疾不徐的开口道:

　　“其实你想要的，不过是莫清晖的心罢了。他莫清晖尸毒入体，尸变只不过是早晚的事。你真的以为这天底下，有什么东西能祛除尸毒么？就算真的有，以莫清晖一介凡夫肉胎，便是无病无恙又能活多久？我虽不是什么大夫，倒是能做到让你们二人都尸变，并且帮你们保留这一世有过的所有记忆。试想一下，你二人可以像我这般永存于世，天涯海角皆可永生相随，岂不是更好？”

　　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方清颜已经没有那么多理性去思考了。即便莫清晖不能到她的身边来，她也不能容忍献儿存活在这个世上。而墨影刚才的那一番话，无疑比方清颜心中所做的设想好太多倍。如果事情真的能按墨影所说的那般，她方清颜就可以永生永世陪在莫清晖的身边，且不会有献儿介入。这对方清颜来说，简直就是最完美不过的结局。

　　墨影很清楚，方清颜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为她构想的未来之中，这一趟封印台，她是去定了的。

　　果不其然，方清颜紧握双拳走到封印台外沿，一脸决绝的开口道:

　　“好，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墨影似笑非笑换着双臂，幽幽伸出一根手指头的指了指封印台，示意方清颜不用再有什么顾虑，赶快进去行事就可以了。

　　仙尘派正殿、内室

　　第二天一早，长须掌门就找了个借口支开莫清晖，差人把献儿单独叫道了大殿的内室与自己见面。

　　内室还是和之前方清颜他们来的那次一样，墙上挂着传音镜，地上放着一个蒲团，简洁的再无它物。献儿挨个打量了一下墙上悬挂的三面镜子，然后无趣的低头看向地面中央的蒲团，稍微用脚踢弄了几下，便捏着裙角做了上去，这才抬眼看着长须掌门。

　　既然是长须掌门主动要见献儿，自然便是要他先开口。只是他吃不准献儿同玉舒云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说话的语气也只好带着几分对玉舒云才有的客气。

　　“献儿姑娘……”

　　献儿听到长须掌门没有叫自己‘清澄’，而是换了如此客气的称呼，顿时就知道这次会面要谈的内容绝对不是小事。她歪着头看着长须掌门，很是利落的开口道：

　　“你是清晖的师父，不用对我这般拘谨，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说吧。”

　　见献儿倒是爽利，长须掌门也便不再寒暄，直接坦然道：

　　“你是玉先生的故人，他定然不会放任你此生坠入生死轮回。而清晖是我仙尘派弟子，即便是修成正果为仙，也只能长生而不能不死。你二人……确实道有殊途。我虽不知道此次苏杭一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希望你能为清晖着想，劝他继续修行。你若心中对他有情，何不成其美放他成仙，多活些岁月。”

　　献儿很认真的听完长须掌门的话，也跟着似是赞许的点了点头，而后才淡淡一笑客气的开口道：

　　“你说的也没错啊，成仙可以长生不老，的确好多普通人都十分的向往。不过你不是也说了么，成仙只能长生却终有一死，仍在六道轮回之中，没错吧？”

　　长须掌门并不知道献儿想要表达些什么，但她说的这些话的确是没有错的，所以长须掌门也就跟着点了点头道：

　　“确实如此。”

　　见长须掌门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回应，献儿又似笑非笑的冲着眼前的老者炸了下眼睛，继续说道：

　　“我听你话中意思，似乎觉得比起普通人短短的几十载寿命而言，修炼成仙后那几百年的寿命更为欢喜、美妙？”

　　长须掌门又是微微点了一下头，道：

　　“然也。”

　　献儿不知为何也跟着点了一下头，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按照你这番说辞来算，几百年的寿命要比几十年的寿命来的强些，那上千年的寿命也自该比几百年的寿命更令人欢喜，若是能获得永生，那边比所谓的长生又胜过许多倍去，可是这样？”

　　“这……”

　　长须掌门愈发摸不清楚献儿的用意，心中总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妥，却又一时间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妥。

　　修仙问道之人，哪个不是图个长生不老，可以脱离凡尘、逍遥自在，远离人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等等一切苦难。出于一个修仙问道的基本索求，长须掌门最终还是有些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大约是见长须掌门做出了自己预想中的动作，献儿的眸子里隐隐的有些光芒浮动。她很随意的坐在蒲团上，抬头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长须掌门，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要清晖跟你修仙，他便是练成了也不过是求得一个长生不老，多添几百年的光景阳寿。但我却可以让他不止长生，而是于天地间永存。你说，是前者好还是后者更好？”

　　听到献儿这样的说法，长须掌门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此刻他才换了一副神情，一如初见般的再度仔细审视起献儿来。

　　最开始长须掌门见到献儿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她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只知道她是在玉舒云心中有一席之地的人，许是玉舒云喜欢的人。此刻献儿一脸认真的说可以让莫清晖永世永存，而且话语之间流露出来的气势也掌控着长须掌门的思绪，让他确信献儿的的确确有这种能力。也正是因为这种确信，才使得让长须掌门心中犹疑加重。

　　求仙之路艰辛道远，换来的也不过是长生而已。便是玉舒云那般生于补天时代、尊为上古神龙的存在，也没有赋予其他人永生乃至不死的能力。

　　然而这种有违天常、悖逆轮回的大事，在献儿的嘴里却是这般轻描淡写出来。

　　长须掌门兀自运气打开天人眼，不敢有丝毫马虎的上下打量着献儿。即便是在天人眼之下，献儿看起来仍旧是平日里的那副模样，周身没有任何的光晕气息覆盖。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更让长须掌门觉得困惑不解。

　　天人眼是仙尘派第三代掌门自创的高级法术，吟咒之人可以使自身的肉眼短暂性的天神化，能够看到一切肉眼所看不到的气息，进而辨识出各种假象之下的本源。无论是神、仙、妖、鬼、僵尸、凡人乃至山石花草，其周围都会覆盖着一层各不相同的气息屏障，这层气息屏障正是天人眼分辨三界六道万物的依据所在。然而在长须掌门的天人眼观察之下，献儿却还是和平时用肉眼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一具肉身，身体周围没有任何的气息覆盖。

　　献儿很清楚长须掌门开了天人眼，也明白他是想要看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虽然这一点没有进过她的允许显得有些无礼，但这也是长须掌门为了清晖着想的表现，所以她没有理由生气。

　　任由长须掌门打量了一会儿，献儿才站起身来开口道：

　　“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伤害清晖的。”

　　说完这句话，献儿就朝房门走去。长须掌门看她是要离去的意思，连忙伸手叫留：

　　“等一下。”

　　献儿的手已经伸到了门框上，若不是长须掌门叫的及时，她大概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不过献儿虽然停下步子，手却没有离开门框。她转头看着长须掌门，有些不解的开口问道：

　　“还有事么？”

　　长须掌门向她走近了几步，微微叹了一口气道：

　　“你也该知道清晖虽明为我门下弟子，实则是我外甥。我不愿看他日后后悔，这段时间我且不多做干涉，你们二人再留在仙尘派一段时日……”

　　略微沉吟了一下，长须掌门伸出两根手指继续道：

　　“两个月，便以两个月为期。若两个月后清晖还执意还俗，我便任由你二人离去，如何？”

　　献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便爽快的点头应允道：

　　“可以啊，反正我和清晖还没想好要去哪里，暂时先住在这里也好。”

　　说完，献儿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独留下长须掌门一人在房内兀自出神。

　　长须掌门这一生，从来没遇到过献儿这样的人。这是他开了天人眼后，第一次看不懂一个‘人’。他的天人眼，就连草木的气息都可以看得到，却竟然看不到献儿的。这样的结果只可能有两种原因：一是献儿的气息太过庞大，高出了他天人眼所能承受的范围。所谓物极必反，所以他才会什么都没看到。二就是，献儿她根本就没有气息，因为没有，所以自然不可能看到。

　　在长须掌门看来，不管献儿是归于哪一种原因，对于身为凡人的莫清晖而言，她都不是可以同行的道中之人，更不是能够同甘共苦、生死相许的伴侣。在接下来的这两个月内，他若能弄清楚献儿的真实身份最好不过；如若不能，他至少也要想办法劝阻莫清晖，扯断这份不该有的姻缘，让莫清晖从新回归正道，修道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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