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派的掌门商议之后,决定各自带上一些可靠稳重的弟子,同往玉佛乡冥树那里。一是想看看还来不来得及为枉死的玉佛乡众生超度;二是想看看能否就此联手斩毙姽婳,也算是斩去风少泽此刻唯一的臂膀;最后一点则是想重点查看一下冥树的结界,看看是否还有重新加固的可能。
其实对于将要走的这一趟,三个掌门的心里都没有底。谁也不知道风少泽此刻已经恢复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知道姽婳此刻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仙尘派、正殿
长须掌门从内殿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那般沉稳的模样,沉稳中还带着让人自觉跟着肃寂的凝重之色。
他先是安排了两个弟子把玉舒云搀扶下去休息,又平静的转向献儿低声道:
“我门派中只怕无人能照应玉先生的伤势,不知你可有办法?”
献儿抿着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幽幽的看向莫清晖。
莫清晖似乎知道献儿在想什么,搁着两三丈的距离冲她稳稳点了点头。
看到莫清晖点头,献儿这才转回身看着长须掌门道:
“舒云受伤理该由我照应,可我也知道等我出去之后,你便会带着清晖他们前往玉佛乡查看详细……”
说到这里,献儿略显难色的顿了一下,犹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把舒云一个人留在山上我不放心,让清晖跟着你下山去玉佛乡我也不放心。但眼下看起来,我或许只能相信你了,你一定会尽全力保护清晖的,对吧?”
长须掌门自然知道此玉佛乡一行或许困难重重,但献儿的表情却像是笃定此行一定会出事一样,那份眉宇间凸显出来的担忧极为明显。
长须掌门至今都吃不准献儿的来头,但只凭她和玉舒云相识这一点来判断,想必也不会是普通人而已。而且迄今为止,献儿也没做过什么对莫清晖不利的事。基于这些考虑,长须掌门谨慎的点了点头道:
“放心,若此行真有什么意外,我自然会竭尽全力保每一个弟子平安。况且我仙尘派门下弟子,大多也不是空虚度日之徒。”
也许是出于对长须掌门的信任,也许只是分身乏术的无奈选择,献儿最终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在献儿和长须掌门说话的这会儿,莫清晖已经走到了献儿的身边,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柔的开口道:
“你安心留在山上照顾舒云吧,我觉得他的伤势应该比看起来更为严重。”
“嗯……”
献儿略微迟疑的低声‘嗯’了一声,突然又猛地抬起头看着莫清晖张了张嘴,却最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换成了一句普通的送别:
“你自己小心……”
莫清晖露出一抹和煦的浅笑看着献儿道:
“嗯,你刚才不是说师父也会与我们同行么。姽婳就算是功力再怎么增长,也不可能是我们这一群人的对手吧?所以你就放心吧,乖乖等我回来就好。”
献儿抿着嘴终于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莫清晖的说辞。她又细声的在莫清晖耳边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朝后庭玉舒云休息的地方而去。
仙尘派、后庭
离开了大殿之后,献儿拖着步子慢慢朝后院走去。她并不是因为尴尬、内疚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玉舒云,而是她决定将自己想起来的一切都全部告知玉舒云,算是彻底对他坦诚一次。也正是因为决心要和盘托出,献儿才显得犹疑不决,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让玉舒云更好的接受。
不管怎么放慢步子,脚下的路总是会慢慢缩短,献儿还是来到了玉舒云暂住的房间外。献儿看着紧闭的房门,握着双手站在门外,不知道要如何敲门才不显得突兀。
倒是房间内的玉舒云似乎察觉到了献儿的气息,隔着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
“献儿么?”
“嗯……”
“进来吧。”
“……”
短短几个字的对话,生硬又薄凉。献儿慢慢将手搭在门扉上,稍稍用力便推出一条缝隙。她慢慢探身从那条门缝中挤进去,而后又反手将门再度关合严实,这才看向坐在床边的玉舒云。
除了身体上细碎的鳞片以外,玉舒云的头发也渐渐生出了许多灰白的发丝,夹杂在原本的黑色长发之间,看起来极为扎眼。
献儿知道自己是谁,知道玉舒云是谁,也知道玉舒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知道玉舒云变成这副模样意味着什么。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她,如果当初她没有到处乱跑,没有把玉舒云带出瑶池,便不会有后来的种种……
玉舒云认识献儿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他是喜欢了她数千年的人,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人,所以他很了解她。看到献儿此刻露出这幅模样,玉舒云心中立刻了然,她是在自责。虽然献儿最终选择了莫清晖,但她能选择留在仙尘派照顾自己,已经让他略感欣慰了。
玉舒云冲献儿虚弱的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献儿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走到玉舒云身边,略带拘谨的坐下。
“我……”
“你……”
献儿和玉舒云几乎是同时开口,却在听到对方的声音时又同时闭上了嘴,一言不发的看着对方。
顿了一会儿玉舒云淡淡一笑道:
“你说吧,我本来也没什么想说的。”
献儿抿着嘴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就开口。过了好一会儿,献儿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严肃又微带惆怅的看着玉舒云道:
“应龙,你是不是已经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了?”
玉舒云没想到献儿开口的第一句会是这个,他微微一怔,旋即又若有似无的点了一下头苦笑道:
“那么多无法给出合理解释的事情,又怎么能不让我起疑呢……”
献儿也似是赞同般的不自觉点了点头,嘴角也跟着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过去的事记起来的越多,我反而越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我……”
玉舒云忽然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他一直以为他是最了解献儿的,却在此刻恍然觉得献儿离自己有些遥远,他竟然看不懂献儿在想些什么了。
也不知道献儿究竟有没有看见玉舒云那一闪而过的困惑,只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她忽然凝重了几分开口道:
“应龙,你还记得赤水一别么?”
听献儿说起赤水,玉舒云的眉宇间忽然平添了几分苦痛。他拧着眉头神色哀伤的看着献儿,不情愿似的点了点头。
那是献儿离开第一次离开玉舒云的时候,是玉舒云最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往。
献儿忽然眯起了双眼,仿佛时间已经回溯到几千年前,仿佛此刻她身后就是那条翻滚湍急的赤水河。
就在这个时候,献儿仿佛梦呓似的眯着眼睛喃喃道:
“应龙啊,我……本来是想回去的,可是却被禁锢在这里,无法离开。谢谢你来找我,可是我却要死了……对不起,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了……在我死之前,就假装原谅了我吧……不然,我怕我会死不瞑目……”
献儿这么说着,玉舒云的眼角兀的跟着湿润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张开双臂将献儿拢在怀里,一边流泪一边沙哑道:
“不要跳……不要离开我……”
几千年前献儿说完那段话,就跌落进赤水之中。玉舒云虽然紧跟着化身为龙跃入赤水,却没能找到献儿的尸首,他就是那样失去献儿的。他可以接受献儿爱上别人、跟别人在一起,却绝对不能接受献儿再一次离开这个世界,去往他去不到的地方。
献儿被玉舒云这么一抱,突然清醒了过来。她苦笑的拍了拍玉舒云的后背,像是知道玉舒云心中所恐惧之事似的安抚道:
“放心吧,这一次我不会再消失了。就算是我的帝父……不,就算是轩辕帝,他也不能再对我做些什么了……”
玉舒云眉宇间的疑惑更加凝重,他松开怀抱一脸严肃的看着献儿确认道:
“你说什么?轩辕帝?”
献儿抬起眼眸朝上看了一眼,嘴角微微挑动了下似笑非笑的苦涩道:
“你身为上古第一应龙,身为天地间纵水最强的神祗,你就没有觉得涿鹿那一战打的蹊跷么?你就没觉得赤水里有什么古怪么?”
听到馅儿的这两句反问,玉舒云忽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他并非没有觉得奇怪,而是打心底不愿怀疑。此刻责问的话语从献儿口中吐出,玉舒云才如梦初醒般的将一切疑点联系起来,渐渐拨开了埋藏在他心底几千年的迷雾。
越是接近事实的真相,玉舒云就越发觉得心痛。他一个‘外人’都不能理智接受的陷阱,献儿这个当事人又该如何接受。
献儿了解玉舒云的睿智,也知道他此刻大约已经明白了七成,至于剩下的,该是她主动补充交代清楚的时候了。
“其实我觉得以你的观察力,应该早就猜到我并非轮回转世而来。至于我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应该也不难推测出来,只是你当局迷乱,不愿意去丑化我。”
“我……”
玉舒云想去否定献儿的话,张了嘴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是否定。献儿说的都没有错,他的确曾经怀疑过、迷茫过,他也曾得出过合理的解释,却因为答案太过阴暗晦涩而被自己否定了。在玉舒云的眼中,献儿永远是那个比太阳更耀眼的女子,是那个拥有全天下最明媚笑容的女子,是活在光明之中的女子。他无法去想象自己的猜想万一是真的,他不敢想象究竟要历经多少生不如死的磨难,才会让从前的献儿变成如今的献儿。
早在献儿出现在冥树中的时候,玉舒云就已经起了疑心了。众神归天之后,人界中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强行打开冥树的结界,更不可能将献儿这么一个‘大活人’困在里面去。排除了外力所谓之后,玉舒云接着想到了献儿的能力。莫说是轮回转世来的人,就算是几千年前的献儿,也没有那般能力进到冥树之中。关于献儿究竟是如何进入到冥树之中的,是玉舒云的第一个怀疑点。
从冥树中出来的献儿没有任何记忆,如同初生的婴孩并无二致,但她却能敏锐又准确的感知尸气,包括莫清晖和沐谦溪体内的尸气,她也都能感知的到。这是玉舒云的第二个怀疑点。
后来,献儿和莫清晖两个人的元神双双被拉进虚无之地,献儿的元神落入奈河之中。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他玉舒云的元神落进奈河之中,也不可能安然脱身。但献儿却就那么安然无恙的醒了过来,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异常。这是玉舒云的第三个怀疑点。
再后来一行人去往苏州,献儿强取百蛇绕为三人疗伤。先不论献儿是怎么爬上那鹰窝顶的,也不论她是怎么从山上跌落还能保住性命的。单凭她被上百条毒蛇咬过却没有丝毫中毒迹象这一点来讲,就足够证实她绝非是个普通人类了。这是玉舒云的第四个怀疑点。
……
能够引起玉舒云怀疑的点点滴滴是在是太多了,但他始终选择不去追究根源,他只希望献儿能好好的留在他身边。就算献儿不能留在他身边,他也希望献儿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希望她还是那个天地间最明媚、最无忧无虑、最一尘不染的女子。
献儿其实很清楚,如果不是玉舒云迈不过心底的那道‘坎’,如果不是玉舒云主观拒绝丑化自己的过往,他一定早就看清事实的真相了。
“献儿……”
玉舒云迟疑的开口,想要阻止献儿把自己那些曾有过的猜测证实。他到不是在意献儿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是不想献儿主动去提及那些惨不忍睹的过往。
献儿倒是渐渐显得平静下来,看着玉舒云淡然一笑道: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想让我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可事已至此,我不想再隐瞒什么了。我要把过往的一切告诉你,把你怀疑过又放弃的念头捡起来,把你想不明白的事统统给你解释清楚。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再跟你说清楚了。”
大约是献儿的决绝撼动了玉舒云,他不再阻止献儿,而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表示自己愿意认真聆听。
献儿摊开自己的双手看了一眼,而后开始了漫长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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