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伯热情的招呼几个人在堂屋坐下,备好了茶水就去忙着准备晚饭了。
莫清晖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玉舒云则盯着廊外的雨幕出神。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是那个醉酒的男子带来的,而并非是单纯的天气突变。
“看来,村子里有人要过世了……”
玉舒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喃喃道,莫清晖只是默默的把这句话听进了耳朵里,闭着眼不做任何回应继续闭目养神。而挨着莫清晖而坐的献儿也没有要做出反应意思,只是低着头,仿佛已经开始提前为逝者默哀了。
见一向问题颇多的献儿都没有提出疑问,沈清和虽然好奇玉舒云那句话的意思,却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异样的沉默,只是揣着心思兀自出神的望着门外倾盆的大雨发呆。倒是方清颜有些坐不住似的在屋里踱来踱去,一会儿看向莫清晖,一会儿看向沈清和,一会儿又转到门口伸手探着雨幕。
杜莲村没有壮劳力,常年居住在这里的中老年人们虽然也都各自有些田地,大多也都是零散的种了一些粮食蔬菜,勉强够自己度日糊口。吴老伯给几个人煮了点米糠糊糊,又拌了些应季的青菜,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端上来。
“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就凑合吃点热乎的填填肚子,过会儿等雨停了你们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村子吧,别让那些妖人们得了消息把你们抓去。”
几个人也都客气的跟吴老伯寒暄了一番,最后玉舒云又表示天色太晚实在不宜即刻起身离开。吴老伯看了看天也觉得夜路被妖人掳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才同意几个人暂时在自己家借住一晚,等第二天天一亮再离开。
这边几个人刚吃过饭雨就停了,接着就有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矮个汉子到吴老伯家来送信,说是村西程家的老太太去世了。
醉酒的男子、天气的异变、村民的过世、玉舒云的‘预言’……莫清晖隐约能感觉到这一切的不寻常,只是这种感觉很模棱,尚且不能直接的串联起来。
献儿自从来到杜莲村后就变得很沉默,也不像平时那般黏着莫清晖了,这一点倒是让方清颜隐隐觉得很欢欣,算是此行的一丝小安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献儿突然变得很安静,莫清晖也跟着沉默了许多。沈清和与方清颜更是各怀心思,一个担心与莫清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一个盘算着怎么除掉献儿同莫清晖一起尸化。以至于整个房间只剩下了玉舒云偶尔发出的咳嗽声。
吴老伯家虽然还算宽敞,但一次性容纳五个借宿的人还是有些紧张的。他腾出两间偏房在地上铺上干燥的稻草,反复摸摸按按之后还是不甚满意,只好走道堂屋看着五个人歉意的开口道:
“我们村子已经很久没有外人到访了,更别说借宿。我这房间倒是能腾出来,却没有合用的铺盖,要不……你们留两三个人在我这过夜,分出去的人再到别人家看看?”
听吴老伯的意思是要他们五个人分开住,方清颜瞄了一下身边的几个人,只怕很难将献儿和莫清晖分到两家去,到最后弄不好倒是要自己和沈清和去别家借宿了。想到这里,方清颜立刻开口道:
“没事,便是地板也能将就一夜的,不用麻烦了。”
“那怎么好让你们直接睡在地上……”
“没关系,我们行走江湖什么样的地方没待过,你这里能遮风挡雨已经是好住处了。”
听方清颜把话说到这份儿,吴老伯也不好再说什么,领着五个人看了一下两间偏房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因为只有两间房,所以三个大男人理所当然的共用一间,献儿和方清颜使用另外一间。莫清晖和玉舒云都把自己的稻草抱到了献儿那里,给她把床垫了个厚实软和。献儿也没有客气推脱,仿佛知道就算谦让也没什么用处似的。
沈清和为了照顾莫清晖的身体,主动把自己那一堆稻草让给莫清晖,莫清晖推脱便把稻草都堆到了墙边,示意另外两个人坐在稻草上靠着墙勉强挨上一夜。
三个人就这么挨着坐在墙边,莫清晖坐在中间,沈清和在左,玉舒云在右。
夜色渐浓,沈清和打了个哈欠却没睡,莫清晖仰头倚在墙上闭目,呼吸均匀。只有玉舒云慢慢站起身来轻声道:
“我出去一趟,天明就回来。”
莫清晖依旧闭目不语,倒是沈清和好奇的看了一眼玉舒云,在看出玉舒云没有要解释的意图之后尴尬的点了一下头,继续窝在墙边发呆。
玉舒云走出三人休息的房间,轻轻的离开了吴老伯的家。他虽然是第一次到杜莲村来,但是却如同常住村民一般走的轻车熟路。转过几条小巷以后,玉舒云找到了日间见过的醉酒男子。此刻男子看起来并没有白日醉的那样厉害,虽然面色微醺,但是身形还是稳健的。
“我就知道你得来找我。”
男子微微笑道,他并没有回头却仿佛已经看见了玉舒云。
“所以我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
玉舒云走到男子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也如男子那般静静的望着远方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的天际线。
一阵凉风吹过,男子用力抻了抻胳膊,打了个不怎么顾及形象的哈欠看着玉舒云又道:
“你身上鳞片都快生满了啊,到底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玉舒云若有似无的淡淡一笑道:
“吃了一个小辈的半份元神。”
“啧啧啧,你这条大蛇真是越来越能折腾了,嫌命长啊?”
“不说这个了。”
见玉舒云没兴致说自己,男子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一边像抓虱子似的上下挠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又开口道:
“行,不说这个了,说说你来着干什么来了吧?”
“帮朋友去妖族借澹水珠一用。”
“借澹水珠?”
男子夸张的叫嚷着,一边撇嘴一边摆手道:
“这事儿没戏,妖王那个老不死的小气的要命,不会借的。”
“有些时候明知道不行,但是不亲自去一次,总觉得不死心。”
“哎我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别扭了?你要是想去我拦不住,不过去了也是白去。”
“那你总要告诉我怎么进去吧?”
“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就忘了当初是怎么找到入口的了。”
男子挠了挠头,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玉舒云用余光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故作失落的叹了一口气道:
“哎……枉我来之前特意寻了一壶绝世好酒带着,打算作为你告诉我入口的谢礼。既然你忘了,那我们三个人只好在这个村子里呆着,直到被妖族的人发现,抓过去了。”
“等等,你说好酒?”
男子显然是被‘好酒’这两个字深深吸引住了,他舔了舔嘴唇转过头来看着玉舒云。
玉舒云并没有继续卖关子,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葫芦,拔出瓶塞后轻轻摇了摇。酒鬼的鼻子总是格外的灵敏,这微微的一摇,已经让男子嗅到了酒味。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几口口水,然后有些可怜兮兮的盯着那玉葫芦。
玉舒云假装没有看到男子渴望的模样,塞上塞子又把葫芦收回衣袖中,故作可惜的叹了一口气。
看到葫芦被收了起来,男子立刻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中点了几下道:
“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妖族的入口其实特别好找,你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出了村子往右,穿过一片乱石岗后,有一条小溪。那小溪上游的地方有一颗孪生树,其中一棵靠近根部有个小树洞,那洞里就是整个结界最薄弱的地方。你就去那里,凭你的能力,绝对一下子就能分开结界进去。”
男子一口气的说完这些话,然后默默的又咽了一口口水,死死的盯着玉舒云的衣袖。
玉舒云拿出那葫芦,笑着递到男子的面前。那男子立刻双手抱过葫芦,拔掉塞子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
这一口酒下肚,男子的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他兴奋的抱着瓶子,砸着嘴问玉舒云:
“这是什么酒?我怎么没喝出来?”
望着男子神采奕奕的模样,玉舒云淡淡的一笑道:
“怎么样,幽冥府里是不是都没有这样的酒?”
男子点着头,颇有些遗憾的咋舌应和道:
“幽冥府里哪有这样的好酒啊,我这人就好酒,自诩喝遍了幽冥府和人世间美酒。今天我才算是知道了,我这喝遍了个屁啊!连这样好酒都没喝过,太遗憾了!太遗憾了!”
看到男子一边感慨,一边把酒葫芦往嘴边送,玉舒云忽然伸手拦了一下道:
“这酒仅此一壶。”
“什么!?”
男子像是被雷劈到了一般大叫起来。
“这么好的酒,怎么能只有这一壶呢!这要是喝完了,以后我还上哪找去!”
“若这种酒遍布天下,让你每日都能喝的到,便称不上绝世好酒了。”
“说的也是这么个道理……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男子舔了舔葫芦口,然后恋恋不舍的把塞子塞了回去。塞完了他还可以使劲按了按,生怕一个不严实跑了酒香气都是莫大的损失。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天已经放亮了。约莫着莫清晖和献儿也应该起床了,玉舒云拱手对着男子一笑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渐渐淡去:
“后会有期了,鬼司蔺庭竹……”
蔺庭竹抱着玉葫芦怔怔的看着玉舒云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忽而硬挑着嘴角,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鬼司蔺庭竹’。
蔺庭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这么称呼自己了,恍惚间,时间竟然已经过了有百年之久。那时候的他并不像现在这般嗜酒如命,也不会像个登徒子一样到处寻花问柳。那个时候的他是幽冥府数一数二的鬼司,拘魂追魄的本事让十殿阎王都竖指称赞。
所谓鬼司,就是幽冥府派遣到人界锁拿鬼魂的差役,最初是由风少泽设立的职位,后来被十殿阎王承袭了下来。因为长期停留在人界,使得蔺庭竹慢慢对人类产生了兴趣。再后来,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褚湘雪。
在一次幽冥府岁尾的聚会里,他无意间得知湘茹阳寿并不长,估摸着算下来她的日子不过只剩下三五年而已。对于一个几百岁的鬼司而言,三五年的时间太过短暂,他不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死在最美好的年华里。于是蔺庭竹不惜触犯幽冥律法,偷偷从别处借来了三十年的光阴度给了褚湘雪。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蔺庭竹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让十殿阎王知道了。对于曾是自己最看好的部下,十殿阎王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夺了他的生命,而是改责罚蔺庭竹在人间历练、将功折罪。十殿阎王颁下敕令,要蔺庭竹在人间锁拿完整一万只鬼魂,才能重返幽冥府。而褚湘雪不仅被收回了那偷来的三十年阳寿,还被惩罚永世不得入轮回之道。
没有幽冥府的庇护,留在人间的鬼司会受到阳气的侵蚀,全身都会如万虫噬咬一般痛苦难捱。唯有满月的那一夜,因为阴气充盈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蔺庭竹自然也不例外。
由于蔺庭竹以前在鬼司间混的不错,其他鬼司都纷纷表示,愿意把自己管辖内的鬼魂交给蔺庭竹锁拿,然而这些好意都被他拒绝了。对于蔺庭竹而言,他情愿在人间忍受这种痛苦,也不愿意早日回归幽冥府。这并非是他对幽冥府有何抵触,而是他无法回去面对褚湘雪——那个被自己害的永世不得轮回的女子。
玉舒云回到吴老伯家的时候,莫清晖和献儿早已经收拾妥当在等着他了。旭日映照着天边稀薄的云彩,勾勒着朱砂色的轮廓。只是这样的好天气,却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小村里本就只剩下中老年人,所以白事常有,蔺庭竹也便成了这里的常客。起先村民还有些怕他,但生老病死终归是轮回之道,村民也便慢慢接纳了这位特殊的‘客人’。对于晴日忽降骤雨的事,也渐渐的习以为常。
幽冥鬼司、人间索魂,天必阴霾、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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