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开玩笑。”凯文说完,突然倾身向前凑近了一些。他右手“砰”地一声落在奥斯维德面前,手心朝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在皮肤下隐约可见,从手掌末端一直延伸到手腕。
因为单手搁在书桌上的缘故,他的上身姿态歪斜,有种满不在意的放松感。
他左手随意地在右手手腕上比划了一下,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根本不会受伤。”
奥斯维德瞥了眼他的手,又撩起了眼皮,脸上不耐的神色稍微敛了一些,语气却依旧硬邦邦的:“不会受伤所以觉得自己牛逼极了,长了四颗脑袋八只手,可以一个人抵一百个用了是么?”
凯文“啧”了一声:“会不会好好说话?”
“恕我直言,看见你就不会。”奥斯维德嗤道。
凯文简直要无奈了,他有些犯愁地盯着奥斯维德看了片刻,对方坚如磐石,毫不避让地回视着。
“哎——”凯文叹了口气,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试图换个相对温和理性的态度说服他,“你看,现在人心惶惶,大家都等着救命的东西,一天没有进展就一天不得安宁,这种恐惧不是说压就能压下去的。我知道,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你总是不太相信,觉得赌上一大班人马的性命去求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圣水,不如让医官院加班加点来得脚踏实地。”
奥斯维德嘴唇抿成了一条刻板的线,很有股油盐不进的味道。
“或许贝瑟曼皇帝当年是用一班又一班人马的尸体趟开的路,可现在不需要,我一个就够了。我是没有四颗脑袋八只手,但是我不会受伤,这意味我可以尝试无数次,直到打开神墓主殿的门。医官院完全可以继续配药,不受任何妨碍;军将守卫继续巡城驻地,一个也不用调开。两条路并行,互不影响。”
凯文摊开了手:“最终真有效果当然皆大欢喜,就算圣水无效,我也就当是去郊游了一圈。这种根本不用担心亏本的买卖,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奥斯维德张口就想反驳,嘴唇开阖几次却始终没能吐出更多字眼。大概是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凯文的话。
是啊,只需要动用一个人,说不定就能解决所有麻烦,一本万利,多划算的买卖!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但奥斯维德看起来就是有种……气得不轻的感觉。
凯文轻轻“啊”了一声,“这样吧,我也不是什么固执的人。既然你说不出话了,那我们换种方式。”他抬手指了指奥斯维德的右耳,说:“我数到三,你如果不同意就动一下这只耳朵,如果同意就不动,怎么样?好,开始。三!”
奥斯维德:“……”右耳都他妈石化了还动个屁!
凯文满意指了指那只耳朵道:“哟,不错,懂事顾大局。”
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在说皇帝本人不懂事不顾大局,法斯宾德阁下大概又不想活了。
奥斯维德一巴掌拍开他欠打的手,烦得不行。
他眼窝很深,脸颊轮廓锋利如刀刻,下巴微抬,再加上常年没个好脸色,英俊却不近人情,总给人一种极为傲慢和固执的感觉。
如果他年纪再大上二三十岁,有几十年的风雨阅历打底,这种气质大概会让他更有帝王的威慑力。
可惜他现在还年轻,而凯文这个混账从来就没怕过他。
凯文重新直起身,吊着嘴角露出一点笑,“纯赚的买卖做得这么不甘不愿,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担心我的安全么?”
奥斯维德板着脸没说话,过了片刻才嘲道:“我受虐狂吗担心你?”说完他不客气地冲凯文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滚,看着就来气。
这就算成了。
虽然费了一番口舌,但凯文终究还是说服了奥斯维德,毕竟年轻的皇帝陛下不是真的不顾大局瞎固执。
他要去闯法厄神墓的消息眨眼间便传遍了乌金悬宫和三军大本营,甚至连王城巡骑军那边都得到了消息,谁放的消息不言而喻。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会病急乱投医,不论听谁说的,不管多离奇的方法,都会忍不住去相信去尝试。
更何况现在放话的人是皇帝,而法厄神墓的传说本就在民间有一定的基础,于是听到消息的人几乎都把它当成了一个可以期待的希望。
一时间,笼罩在人们身上的恐惧感居然减淡了一些。
对此,凯文乐见其成,觉得奥斯维德干得不错。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先是一拨接一拨的青铜军精锐兵来敲门,请愿跟他一起去法厄神墓,搞得他收拾东西都不得安宁;接着普通铠甲兵也前赴后继地扑了过来,满含一腔“为国捐躯,义不容辞”的慷慨之情敲开门,又被凯文统统堵了回去。
再后来连留守的赤铁军和乌金铁骑都来了。
“……”凯文抹了把脸:“卡缪斯你不是应该带着赤铁军巡查吗?!跑到这里来是怎么个意思?!什么?来不及准备?我说……你们不来敲门我早八百年就准备好了,我半个人都不缺,快走快走!”
卡缪斯遗憾地勒马走了,走前还嘀咕了一句:“我去找陛下说说。”
凯文没好气地冲他的背影道:“骑马悠着点儿,小心明天屁股也石化了!”
卡缪斯:“滚滚滚!”
这些都不算难打发的,真正难打发的,是他的人形跟宠——班。
班干脆手脚并用抱着他的大腿,坐在他的脚背上,耍赖撒泼道:“你说了要给我一切锻炼的机会,让我变强大的,我不管我要去!法厄神墓的传说我也听过,我不怕,不磨练怎么变强?!我们族的人生来就是战士,你听过一碰到危险就窝在军营里的战士吗?!那是对我这一生的羞辱!”
凯文把装好小物件的牛皮袋收紧口挂在腰间,没好气道:“你这一生才八年,哪来什么羞辱。我警告你,再不撒手我踹了啊?你知道我这人有多混账的,尊老爱幼那一套在我这里行不通。”
班还想再不屈一下,但是凯文脚一动,他就飞速撒手蹿到了墙边。不过这并没有让他打消念头,他眼疾手快抢过桌上搁着的一只水囊,拔开塞子,威胁道:“你不带我去,我就吐水囊里!我真吐进去了啊,你带不带?”
凯文冷笑一声,冲他招了招手:“你站那么远干什么?不是要抓住一切锻炼的机会么,来,站到我面前来,我现在就给你锻炼锻炼。”
班“哇”地一声假哭起来,嚎叫道:“我很小的时候,爸爸还偶尔会清醒一下,教我扑击和捕猎,他那时候跟我说,巨兽族的人生来就是战士,战士就要永远向前。我爸爸跟我说的话总共就那么多,我怎么可以不听——”
“停!”凯文顺手捞了个酸果塞进他嘴里,及时止住了他的话。
班:“……”这下眼泪真止不住了。
他酸得脸全皱在了一起,也还是抓着水囊死不撒手,决心可见一斑。
凯文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
他知道,这小崽子刚才嚎的一段不是全假的,自从麦死了之后,班对“变成最强的战士”这件事便执拗得可怕,他在军营里这几天,练得比所有大人都疯。虽然嘴上天天抱怨凯文虐待,但其实他自己对自己才是最狠的那个,不愧是巨兽人的种。
“算了,你非要跟就跟着吧,倒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凯文摆了摆手,一边绑好箭筒,一边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挖个坟能锻炼自己。”
班:“……你这么说神,不怕天打雷劈吗?”
凯文嗤笑了一声。
一人一狮上路,其实还是很有气势的……可惜凯文最终还是没能当成孤胆英雄。
奥斯维德在请愿的一干人里挑了一组精锐兵,不容分说塞给了凯文。他站在乌黑厚重的宫门前,一把拽住凯文的缰绳,沉声道:“给我记住,你是去求生的,不是去找死玩命的!”
凯文有些好笑,拖长了调子“哦”了一声。
奥斯维德又道:“还有——”
凯文坐在马上,弯腰看着他,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谁知他说完这两个字之后,顿了很久都没开口。
“还有什么?”凯文一脸奇怪地问。
奥斯维德撒开缰绳,一巴掌拍在马鹫上,“算了,等你回来再说。”
马鹫撒腿便跑,一阵风驰电掣,转眼间便过了大半索道,将厚重而沉寂的悬宫甩在了身后。
凯文:“……”说话说一半的人才他妈应该被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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