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 我来此乃是为了寻人,然而前路迷惘, 不知该去往何处。”执庭道。
大师闻言, 问道:“哦?你迷失了方向?”
执庭苦笑道:“是我的方向,她迷失了。”
大师沉吟片刻, 道:“既如此,你不妨先与我来。”说罢,他往紫花一侧走去, 走向了一片迷雾中。
若在以往,执庭绝不会在这等危险之地,轻易相信一个人, 然而不知是不是这位大师身上气息实在太过纯净, 令人平和,还是他心中隐隐有一丝期盼, 执庭并无多少顾忌, 随着他一起走进了迷雾之中。
大师在前面缓缓走着,步伐不见如何快, 但眨眼便已走出了几里地, 执庭拂袖跟上, 不落分毫。很快, 带路的大师停了下来,并伸手拦住了执庭, “到这里就要停下了。”
“为何?”执庭刚说出这两字, 眼前就乍然出现了令他惊心的一幕。只见眼前不远处, 是一片沛然佛光,佛光笼罩之中站着一个人,她状若癫狂,在那圈佛光屏障中不断挥舞着手中剑。即便狼狈至此,看不清面容,执庭仍旧一眼认出了她。
“师父。”执庭想也不想,急急想要靠近了解师父情况,然而走出几步,就被大师拦住。
大师道:“我前不久在噬魂妖魔的包围下救下了她,但她遭诡风侵蚀,已经陷入癫狂,神智错乱,认不得任何人,只要靠近她便会受到攻击,你若贸然接近,恐会有危险。”
“多谢大师,但不论如何,便是让师父对我动手也好,我不会任她如此继续下去,她的伤已经不容再拖延了。”执庭说罢,豪不犹豫的靠近了发狂的连兮微。
没人比执庭更加了解连兮微,所以他清楚,若无人阻止,师父会这样一直挥剑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身上的伤触目惊心,那一招一式看似寒意逼人,实则都已是穷途末路,再晚一刻,恐怕就无法挽回。执庭不顾劝阻,冲入佛光屏障之中,原想硬拼着受师父几剑也要将她制住,谁知来到师父近前,还未动手,那癫狂人影却骤然停了下来。
执庭心中一颤,只以为师父是承受不住,伸手要去扶她,手却突然被她满是鲜血的手给握住了。连兮微奇迹般的有了片刻清醒,她可能看不清眼前人,然而一靠近,那股令她熟悉不已的气息与感觉,便让她不由自主停下了剑。
连兮微将剑视若生命,战场之上更是绝不会放下自己的剑,但她在此混沌之时,却本能一般的将剑交到了执庭手中。
执庭一手握住熹微剑,一手抱住阖眼倒下的师父,不及回味心中骤起的情绪,马上运起灵力,源源不断送入师父干涸的丹府之中。将熹微剑收起,执庭一边输送灵力,一边小心探查连兮微神识情况,发现她天府紊乱已近奔溃,心中顿时一惊,不明白她为何会受创至此。
若是天府中神识崩溃,师父便会永远成为一个癫傻之人,但若想梳理师父神识,必须得有人将神识送入师父天府引导安抚,而且这人须得是师父熟悉之人,方才不会被排斥,此时此刻,能做此事救师父的,唯有他。
然而……他的封灵之法,除了将他脑中魔念封印,连带他的神识也无法离体,如此一来,便无法解师父此刻危机。
执庭没有犹豫太久,眼见师父命悬一线,他对一旁等待的大师说了句:“有劳大师为我们护持,我先替师父稳定崩溃神识。”然后便亲手破开了自己脑中一部分的封灵之印。当年费尽千辛万苦布下的封印被破开一部分,执庭清楚,封印一旦破开,便无法再封,可能会带来不好后果,然而此时却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封印破开,执庭身形顿时一震,感到脑中犹如撕裂般的痛楚。忍下痛楚,执庭小心引出神识,进入师父天府,如他所想,师父天府并未排斥他,崩溃神识也并未攻击他。这是全然的信任,执庭不由将怀中师父抱得更紧了些,然后定神全心帮助她稳定神识。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神识在他人天府中也十分辛苦,哪怕师父不会主动攻击,但因为师父天府混乱,执庭那一丝神识也很容易被冲开,他又不能投入过多神识,否则会对师父有影响。执庭只能在自己一丝神识溃散之后,再抽出一丝继续疏导,如此再三,他已面色苍白。
在一旁等待的大师察觉异状,不得不出手,制止了他这样的行为。
“她已经在好转,接下去,你已经无法再用自己的神识引导了,还是莫要继续了。”大师道:“若想让她完全恢复,需要一样东西,我们来时那片紫花丛最深处,有一株定风草,此草可以消除诡风影响,让她神智清明。待她神智清明,才能自行修复受损神识。”
执庭睁开眼睛,先探了探师父情况,见她确实有所好转,这才稍稍呼出一口气,然后望向大师道:“原来方才大师之所以在那处中了毒,是为了替师父取得定风草,执庭真是万分感激大师救了师父。此恩执庭定会报答。”
“惭愧,我却是没能找到定风草,反倒被你所救。”大师垂着眼帘,神态安详,语气和缓,“而且说起来,你的师父会被困陷落之蜮,与我或有几分关系。”
执庭将师父安置好,自己坐在一侧,闻言道:“哦?不知大师能否为执庭解惑?”
说罢,他又从随身的储具中拿出一块蒲团,“大师也身中奇毒,不如先坐下来说。”
“此事,要从我的身份说起。”大师没有推辞,走到了蒲团边上坐下,缓缓道:“我法号为子蝉,乃是一名行守僧,我的责任便是行走世间,守一切作恶之源,以身为门,禁锢诸恶。”
执庭道:“行守僧?一般佛寺并无行守僧,据晚辈所知,修仙界中唯一有行守僧之佛寺,乃是隐逸寒山之中的一座传说中的佛寺,名为上云寺,子蝉大师莫非出自上云寺?”
子蝉大师:“当今修仙界少有知晓行守僧与上云寺之修者,不愧是名门瀛洲弟子。”
“子蝉大师慧眼,一面便能察觉晚辈出身。大师说‘以身为门,禁锢诸恶’,又有先前所言师父陷落此处,与大师你有几分关系,再加上晚辈来此前听闻陷落之蜮有异状,莫不是因为陷落之蜮中将有危机临世?”
“确如你所猜测。”子蝉大师道:“陷落之蜮之中有妖魔名‘覆’,它们形如黑色火焰,能随着人的情绪侵入脑中,取代一个人,并将取代的人转化为妖魔。久远之前,‘覆’被封于陷落之蜮,但是如今,它们蠢蠢欲动,扩大着陷落之蜮的范围,想要离开此处。”
“我已在此守护了许久,近来却已虚弱到无法完全压制它们,前些时日,有一处陷落之蜮出现缺口,‘覆’欲往那处逃脱,恰好你的师父察觉异样前来查探,竟以一己之力消灭了数百‘覆’魔,她天府创伤,或许也有这等原因。幸好有她在,才没有让‘覆’完全逃脱,后来,我为了再度堵住缺口,不得已动用了禁术,令整个陷落之蜮有了错乱,也因此使得你的师父陷身陷境,对此,我实该说声抱歉。“
执庭听罢,这才明白为何眼前的子蝉大师虚弱至此,明明应当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前辈,细探之下却已近大限,想必正是因为在此地守护日久,长久维持此地封印消耗甚巨,才会如此。
“子蝉大师,可有我等能帮助之处?晚辈虽修为不济,仍有几分能力,或可一助大师。”执庭握着师父的手,慢慢用自己的灵力蕴养她受伤的经脉。虽然师父此刻昏迷,但执庭心知,若是师父醒着,必定会这么说。既然这样,那他便替师父说了。
执庭话落,一脸慈祥和蔼的子蝉大师却抬头,用那双没有焦点的灰色眼眸细细瞧了他好一阵。
就在执庭被看得心内不解时,子蝉大师突然道:“你的师父也不知是怎么教的,她大约不常夸你,所以才让你这般自谦。以你的年岁及修为,已是我平生罕见的天纵之才,后生晚辈,你是将明珠说成了路边石子了。”
想不到这位大师会突然与自己开这样的玩笑,执庭也不再紧绷着脸,跟着笑言:“非是师父不常夸我,正是因为师父常夸我,我才需要更加谦逊。”
笑罢,执庭道:“待我为师父取得定风草,为大师你祛除身上毒患,我便带师父回去瀛洲,届时我会最好准备与安排。寻人前来一助大师。”
子蝉大师却摇摇头,“不必,取得定风草后,你便带着你师父离开吧,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可是,子蝉大师……”
子蝉大师握着手中血色佛珠,道:“所有行守僧,都有这样一串血色佛珠,你可知是为何?”
“晚辈不知。”
子蝉大师道:“佛珠本为‘无’色,上面的血色,乃是我一生罪孽,是我所害之人命。每一个行守僧在成为行守僧之前,都曾是罪无可赦的恶人。皈依佛门之后,便选择成为行守僧来偿还自己曾经罪孽,而这记录了人命的沉重血珠便从此长伴一生。我从来到陷落之蜮守护后,就再也没想过离开。大限将至,我自己清楚,不久之后,这里的封印完全奔溃之前,我会进行最后的禁术,以身为门,再次加固封印,如此一来,可免人间一大灾劫。”
子蝉大师仿佛能看到执庭表情,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不必如此,我所做的,是一件许多人都曾做过的事,或许今后还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继续去做这件事。”
执庭沉默片刻道:“可纵有许多如子蝉大师这般的人,这人世间的灾劫祸难,仍旧从不间断。”
子蝉大师:“人世间的善恶最难分说,昨日之恶或许会是今日之善,今日之善或许将是明日之恶,无人能预料,唯望众生圆满,不使恶念起于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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