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石桌旁, 天阙翘着腿搭在石墩子上, 正在埋头吃刀削面。
“小寡妇,手艺不错啊。”刀削面里没放臊子,放的是一捧小青菜和两个鸡蛋, 那两个鸡蛋黄黄白白的卧在汤面上, 搭配着绿油青菜, 看上去虽寡淡, 但因为浇的是浓汤,所以入口十分鲜香醇华。
“这是什么汤?”天阙吃完一碗刀削面,连汤都没剩下。
“鱼汤和羊汤。”苏霁华撑着下颚靠在石桌上,声音闷闷的有些懒怠。
“鱼羊鲜。”天阙随意的抹了一把嘴,朝着苏霁华点头道:“再来一碗。”
苏霁华瞪眼,不情不愿的又去小厨房给天阙削了一碗刀削面。
“喏, 最后一碗了,面团都被你吃完了。”苏霁华把面碗重重的放到天阙面前, 小嘴噘的老高。
天阙拿着筷子, 突然往苏霁华的嘴上戳了戳。
“你干什么?”筷子上油腻腻的都是汤汁,苏霁华嫌弃的用绣帕抹了嘴。
天阙挑着眉笑,也不接话, 只自顾自的又开始吃面。
天色已晚,内院廊下挂着灯, 家仆们都去后罩房歇息了, 苏霁华晃了晃自己酸胀的胳膊, 正准备撇下那厮去休息, 却是冷不丁的听到一阵闷响。
院门口急匆匆的跌进来一个男人,身形有些狼狈,衣袍上沾着泥水,看样子是翻墙进来的。
“华姐儿。”男人戴着面具,一眼看到站在内院的苏霁华,赶紧拢着衣袍走了上去。
苏霁华面色冷凝的看着面前的人,心口凉飕飕的只觉嫌弃,恶心的连看一眼都费神。
“华姐儿。”李锦鸿身上的伤大好,身形却瘦弱了一些,他穿着宽袍站在那里,孤零零的竟显出几分可怜来。
李家都瞒着他苏霁华要另嫁的事,还是白娘憋不住将这事与他说了,私心想着让他死心,却是不想李锦鸿非但没死心,还半夜三更的偷溜出李家来寻苏霁华。
“华姐儿,我知道这事是我的错,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李锦鸿想上前去牵苏霁华的手,却是被苏霁华侧身躲了过去。
“章公子,私闯民宅可是要坐牢的。”苏霁华眸色冷冽的看着面前的人,心中已再无波动。恨也好,怨也罢,苏霁华的心装不下那么多东西,现在的她只想好好与三叔一道过日子。
那一剪子戳下去,李锦鸿没死,是他命大,但如果这人再作什么妖,她也不会客气。
李锦鸿看着眼前苏霁华那副冷淡模样,又想起以前她对着自己笑颜如花的样子,心里头的落差有些大。
明明那时候,他们是那么的好,如果不是这贺景瑞强行抢走了华儿,他们定能和好!
“华儿……”
“不要叫我华儿,我恶心!”苏霁华摆出一副嫌恶表情,连看都懒怠看人一眼,只觉得眼睛里头只要粘上那人一点影子就恶心的不行。能让她厌恶到这种地步,李锦鸿也真是厉害。
攥着拳头,李锦鸿突然低着脑袋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冷硬的石砖上,发出一阵闷响。“华姐儿,我知道以前是我错了,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男人挺拔的身影跪在地上,就似一棵倒下的青松。
李锦鸿缓慢仰头,目光灼灼的盯住苏霁华。
若是上辈子时,李锦鸿如此低声下气的求她,苏霁华怕是会心软,但现在的苏霁华对李锦鸿却是根本一点意思都没有。
未毁容前,李锦鸿长相俊美,文采卓然。虽比不上贺景瑞,但也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翩翩佳公子,不然那李家二奶奶罗素也不会倾心于他,对嫁给李锦鸿的自己恨之入骨。
那时候苏霁华久居新安郡,瞧见一副俊美模样又是从应天府来的李锦鸿,当即就被迷得五迷三道,可以说,那时候李锦鸿的脸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但现在,李锦鸿已经毁容,苏霁华对他的心思也歇了,满心满眼的厌恶,再加上这张丑陋的脸,更是连一点反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苏霁华抿唇,还未说完,李锦鸿当头就被泼了一碗刀削面。
那刀削面刚刚煮出来还是烫的,李锦鸿被烫的不轻,连脸上的面具都揭了下来,然后慌忙抬手开始整理衣冠,但却越弄越狼狈,甚至在对上苏霁华看过来的视线时下意识的用宽袖遮住了脸。
对于他这张脸,李锦鸿是怨恨的,若不是当时贺景瑞追的紧,他哪里会自毁容貌。想到这里,一桩桩一件件,李锦鸿对贺景瑞的怨恨越发锥心刺骨。
幸好苏霁华不知李锦鸿心里头在想些什么,若是知道了怕是更要瞧不起这人。贺景瑞违背军律,昧着良心,顶着欺君大罪帮他逃脱死罪,到头来却还落得个被埋怨嫌弃的下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天阙站在苏霁华身旁,冷眼看着那头顶青菜,面沾溏心蛋的李锦鸿,声音低哑道:“章公子,三更半夜擅闯民宅,要是不小心丢了命,那可没地讲理去。”
听到贺景瑞那满含嘲讽的话语,李锦鸿也没心思遮脸了。他霍然从地上起身,目光灼灼的瞪向贺景瑞。
“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景瑞耸了耸肩,搭住苏霁华的肩膀将人把怀里扯了扯,“章公子,我与华儿情投意合,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不在这里的话又在哪里呢?”
一边说着话,天阙一边朝着苏霁华暧昧挑眉。两人站在月光下,姿态亲密,眉目温柔缱绻,周身都被覆上了一层浅淡凝霜,荣光月华般的立在一处,金童玉女似得般配。
李锦鸿双眸赤红的瞪向天阙搭在苏霁华肩膀上的手,整个人气得浑身发颤。
若是平时,苏霁华自然是不耐烦天阙动手动脚的,但当她瞧见李锦鸿那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心里头快活,也就大方的不计较了。
“华姐儿,你忘了,李家还没给你合离书。”李锦鸿转头看向苏霁华,往前迈了一步,情绪沉淀下来,说话时有些阴沉。“没合离,你就还是我李锦鸿的夫人,是李家的大奶奶。”
天阙一挑眉,垂眸看了一眼苏霁华。
苏霁华静站在原处,声音细哑道:“皇上圣旨已下,不管我有没有合离书,都会跟三叔成亲。”
“华姐儿,你没合离书就不能成亲,衙门是不会承认的。”李锦鸿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他狰狞着一张被烧毁的脸站在阴暗处,整个人显出一股难掩的狠戾来。
“贺景瑞,你还以为你是那个只手遮天的贺家大司马吗?现在的你就是个贱民,没有合离书就成亲,是要被抓进衙门的。现在的你连狗都不理,就是我将华姐儿重新抢回府去,也没人会管!”
李锦鸿说这话是有些托大了,但苏霁华知道,这人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
李家没给合离书,若是在贺景瑞出事前,他是能借着陛下的威对李家施压的,但是现在贺景瑞被削官为民,皇上正在气头上,他又怎么可能为这事再去触怒龙威。
所以说到底,苏霁华还是要拿到合离书才能与贺景瑞成亲,不然这合离书就被变成李家从中插手的由头。
“华姐儿,我明日再来。”李锦鸿实在狼狈,也不愿多呆,只掩袖重新翻墙出了院子。他原先便是个武将,翻个墙也是小菜一碟。
院内重新陷入沉静,天阙砸吧了一下嘴,可惜的道:“啧啧,好好一碗刀削面,喂了狗。”说完,人就要走,却是被苏霁华给拽住了宽袖。
天阙转身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苏霁华,“怎么小寡妇,想给老子暖被窝?”
苏霁华抬眸,看人时双眸意外的平静。“三叔知道,章宏景就是李锦鸿吗?”
听到苏霁华的话,天阙脸上的痞笑缓慢收敛,他突兀勾唇,面上却没了笑模样。“我可不是那伪君子。再说了,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是啊,知道,又如何呢。”苏霁华缓慢放开天阙的宽袖,一步一缓的低着小脑袋回了西厢房。
成亲这事,原本就是她勉强的人,现在她已经从李家出来了,自然不能再强逼人了。
天阙站在原处,看到西厢房内亮起油灯,昏暗暗的就似此刻他的心情一样。猛地一下将手里的碗砸在地上,天阙咬牙。
“混蛋伪君子,早知道章宏景是李锦鸿那畜生玩意,还贴着脸去帮他擦屁.股。”
西厢房内的朱窗前,浅浅印出一个人影,纤细瘦削,低着小脑袋似有些悲伤。
想起这小寡妇刚刚走时的背影,那闷不吭声的小模样,天阙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的进了主屋,闭眼睡觉。这烂摊子,他可不收拾。
贺景瑞一觉醒来,天色大亮,他撑着额角起身,神色有些恍惚。昨晚上他明明没有见血,怎么突然就失去了意识呢?
屋外的家仆早早起身开始收拾院子,贺景瑞换过宽袍,洗漱完毕后从小厨房端了早膳准备去给苏霁华,却是被候在西厢房门口的梓枬给拦住了路。
“爷,夫人的早膳奴婢已经备好了。”
贺景瑞神色一怔,然后点头端着早膳回了主屋。
因为被削了官,所以贺景瑞现在无事可做,他皱眉坐在实木圆凳上,突然听到西厢房的开门声,赶紧走了出去。
西厢房门口,苏霁华正准备出门,突然眼前一黑,被人给拦住了。
“华姐儿,我……”
“时辰不早了,我要去铺子。”苏霁华避开贺景瑞往外去,神色冷淡。
贺景瑞奇怪的皱眉,想着难不成昨晚上他变成天阙将人给得罪了?
“华姐儿。”贺景瑞追上去,“昨晚上我……”
苏霁华停住步子,仰头看向面前的贺景瑞。穿白袍,束玉冠,清贵优雅,筋骨暗藏,她确是欢喜这人的,也知道这事不怨他,毕竟那时候她与他还只是点头之交,可她就是心里头不舒服。
越想越觉得来气,苏霁华突然红了眼。
“华姐儿,怎么了?可是受欺负了?”看到苏霁华的模样,贺景瑞显出一抹焦急。
苏霁华推开贺景瑞,闷头就往外面去。
贺景瑞一头雾水的站在远处,看着苏霁华跑远。
一整日,贺景瑞都没瞧见苏霁华,反而是梓枬带了话来,说夫人吩咐,爷若是想走,随时可走,绝不强留。若是没银子,可去罗翰表少爷处支取。
苏霁华不愿绑着人。贺景瑞虽没了官,但还是贺家人,李家不会对他如何,而且若是娶了朝阳公主,立刻就能重登高位。
夕阳西斜,贺景瑞坐在主屋内,神色怔怔的盯着内院出神,沉思良久后翻出笔墨写下一行字,然后划开了自己手掌上的伤口。
伤口外翻,显出血迹,贺景瑞捂着脑袋坐回实木圆凳上,片刻后缓慢抬眸,清贵之气已去,黑眸深邃晦暗,带着压抑的狠戾。
“混蛋伪君子,又把老子弄出来了。”天阙骂骂咧咧的拍了拍面前的圆桌,突然看到上面留的字条。
“嗤。”嗤笑一声,天阙勾唇,把纸条扔到地上。“缩头乌龟。”
青砖地上,白纸黑字:华姐儿似是在生我气,不愿见我,你,帮我哄哄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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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贺的情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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