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娣这才松了口气,从刚才看出太子是中了乌头毒开始,凤娣就在想,自己该怎么办,她不信,自己这个半吊子都能看出来的症状,外头那些医术高明的太医会看不出来。
凤娣也是进来才想明白,外头雪地里跪着的那七八个官儿,恐怕就是太医院的太医,这皇宫内院,天子近旁,机会是多,可危机也多,一弄不好脑袋就得搬家,瞧个病,开个方得七八个人甚至十几人一起研究,万无一失了,才敢呈于御前,这治好治坏都是问题,不定就得罪了哪位主子。
所以,这些在太医院混也着实不易,而自己这个半截给周少卿塞进来的半吊子,若张嘴就说太子是中毒,过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退一步说,万一自己这药没下好,太子命不济,一下嗝屁了,别说自己,整个余家都的抄家灭族,这才危险。
却这险也有险的好处,这更是庆福堂的机会,若庆福堂的药能让太子清醒过来,天下人谁还不知庆福堂,这简直是最有用的广告,而太子殿下就是庆福堂的最佳代言人。
凤娣略纠结了一下,决定赌一把,赌输了,算自己倒霉,反正若没有自己,去年余家就没了,若赌赢了,庆福堂就又上一个新的台阶,索性她的赌运不差。
皇上下座过去瞧了瞧太子,略问了几句,见脸色和缓,思路清楚,点点头,出来看着凤娣问:“你是庆福堂的什么人?”
凤娣急忙跪下:“小的,小的……”凤娣汗都出来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这话不好答应,她如今穿着男装,扮的余书南,可这假扮的身份做买卖成,在皇上跟前若隐瞒,那可就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若让她当着这么些人,承认自己是余家二姑娘,也着实有些不妥,故此,吱吱呜呜半天没应上来,急忙去瞧周少卿,心说这个时候,你怎么也得说句话吧。
周少卿看她急的那样儿,忽觉好笑,难得这丫头有这样的时候,这要是在别处,非好好抻抻她不可,不过皇上跟前,不能放肆,却可惜了了。
少卿凑到皇上耳边儿低声嘀咕了几句,皇上愣了愣,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凤娣,又看了看少卿,目光若有所思,道:“起来吧。”
凤娣这才站起来,忽听皇上道:“太子是什么病症,既你的药有用,自然知道了。”
凤娣目光闪了闪,道:“不敢欺瞒圣上,虽余家数代经营药号,祖父家父也都精通医术,却小的懒惰,前些年只略识了几个字,后家父猝亡,小的不得已接了祖宗家业,这才看了两本药书,我庆福堂的药大略知道些,至于瞧病,小的确实不会,至于太子的病症,小的曾在家里的医馆,瞧过一两次,郎中就是下的三味丹和蜜水,吃下去立时见效,小的只不过照着葫芦画瓢罢了,万岁若问什么病症,小的着实不知。”
皇上点点头:“这便罢了,虽你照葫芦画瓢,却也医好了太子,有功,该赏,若朕赏你进太医院……”说着瞧了少卿一眼:“却有些不妥当,若不赏,传出去,倒叫人说朕小气,这么着,朕就问问你,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你说出来,朕便赏给你。”
凤娣眼睛一亮,心说,这可是造化了造化了,重又跪下道:“启禀皇上,小的祖上就是个摇铃儿跑江湖的郎中,后机缘巧合创下庆福堂,历经百年全靠着八个字,行医济世,忠厚传家,这是小的家里的祖训,小的无时无刻不敢或忘,却也怕后世子孙,耽于享乐,忘了祖宗的初衷,若能求的万岁爷墨宝垂赐,也能给余家的后代子孙一个警示。”
“行医济世,忠厚传家。”皇上点点头:“你家祖宗倒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肠,若天下医者都能知道且恪守这八个字,实乃我大齐百姓之福,来人笔墨伺候。”
凤娣心里都快唱歌了,这事儿闹得,给周土匪截来京城,虽说吓了一身汗,末了却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圣上御笔,钦赐祖训,这要是摆在庆福堂里头,那得多威风啊,不仅威风,还能震慑那些贪官,省得变着法儿的来要好处。
皇上赐下墨宝,凤娣捧着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想起一事,忙又道:“皇上,小的也还有一事相求。”
少卿皱了皱眉,心说,这丫头是不是高兴傻了,真当皇上好说话儿不成,皇上看了她一眼:“何事?”
凤娣道:“小的求万岁爷恕了外头那些太医,小的刚进来时,瞧见好几个年纪都大了呢,这人年纪大了,腿脚就不大好,最经不得寒气。”
皇上略沉吟道:“你刚瞧得那方子如何?”
凤娣忙道:“虽小的不通医术,却也知道,那方子着实妙极,正对太子久患头风的病症,小的刚还想,若能得这么一位师傅指教一二,说不准小的也能成名医。”
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少卿道:“这有何难,回头你得空带她去王子正府上走一走,也就是了。”
周少卿忙道:“臣遵旨。”
凤娣一愣,心说自己可就随便一说,怎么就成圣旨了,忽听皇上道:“让那些太医起来吧。”
凤娣跟着周少卿出宫上了马车,一下泄了气,瞪着周少卿道:“我倒是跟你有什么仇,你这般害我,今儿我若说错一句话,说不定,这会儿脑袋已经搬家了。”
周少卿看了眼她抱着的字,指了指道:“得了圣上御笔钦赐,你难道不该谢我?”
凤娣道:“这可是我自己赚来的,跟你什么干系。”
少卿沉默半晌低声道:“幼年进宫时不妨掉下了御花园的荷花池,是太子殿下正好经过,把我捞了上来,才保住一条命。”
凤娣一愣:“怎么是太子?跟前难道没有太监宫女吗?”
周少卿道:“说的是,掉下去才知道,周围竟连个宫女太监都没有,若不是太子殿下恰巧经过,想必现在也不能坐在这儿跟你说话了。”
凤娣点点头,心说,怪不得他这么上心救治太子呢,凤娣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太子殿下中的是乌头毒,就是那个治头风的方子里的主药。”
周少卿一皱眉:“你刚不说那是妙方吗?”
凤娣翻了个白眼:“妙是妙,我可没说不会中毒,乌头有回阳,逐冷,祛风湿的效用,最治风痹,太子殿下久患头风,这乌头岂不正对症,却有一样,乌头有毒,需久煎以去毒性,若煎的时候短,毒性留在药里,太子吃下去自然会中毒,若不是疏忽巧合,便是有人刻意为之,若是刻意,必是太子跟前之人,熟知太子有头风之症,且用了这乌头汤,只这药少煎些时候,太子服用一次自然无事,若长久如此,毒性积在体内,一朝爆发,就是今日的症状了,这还是发现的早,若日子再长些,毒气入了脏腑,大罗金仙来了都没用,若你想帮太子殿下,还是从太子近身的人查一查吧,或许会有收获。”
周少卿倒吸了一口凉气,虽早知太子病的蹊跷,却也没想到,会用这个法子下毒,且此人心机诡秘,太子中毒,便查出来,也有王子正这个倒霉蛋儿顶着,怎么也不可能查到别人身上去,其心之毒可见一斑。
恐外头那些太医早瞧出太子中的是乌头之毒,不敢说出来,也是怕连坐之罪,那个方子虽出自王子正之手,却也是太医院几个太医商议过的,若太子因此中毒,太医院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获罪,故此,那些人宁可在雪地里跪死,也绝不会说出来。
怪不得这丫头也推了个干净,那几句话说的滴水不露,便皇上都没寻出丁点错来,这个聪明劲儿还真是世间少有。
凤娣揉了揉自己膝盖,嘟囔了一句道:“跪来跪去,膝盖都跪疼了。”
周少卿忍不住笑了,柔声道:“是我的不是了,来,我给你揉揉。”说着真个伸手来揉,凤娣急忙一缩,闪了开去:“不是你说的,孤男寡女这样不妥当,况且,我可担不起小王爷揉腿,怕要折寿的。”周少卿失笑。
凤娣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不免有些失望,外头黑漆漆的,什么都干不见,只听见马车碾过积雪吱呀吱呀的声音,不禁道:“京城也不过如此。”
少卿道:“这都三更天了,又是落了雪,谁半夜出来,待晴了天,我带你出来走走,,到了正月十五,你若得空过来,半城花灯,半城月,钟鼓声声夜不绝,你就知道京城才是天子之都。”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京城这么好,你做什么还总往外头跑?”
少卿深深望着她:“不往外头去,如何能得一个可心的人儿。”
凤娣脸微红,别开头去,打了哈气道:“累了半宿,我可困了。”说着闭上眼装睡。
凤娣是觉得,这男人如今越来越露骨,三五不时就说这么一两句暧昧之极的肉麻话儿,她不想回应,也没法儿回应。
凤娣很清楚自己跟他的距离,尤其今天进宫一趟之后,更清楚了,虽他是越王府的小王爷,可凤娣刚才竟觉,他跟皇上才是父子,皇上对他的态度更是诡异的亲密,且太子病榻之前,并不见别的皇子,只他一个,更何况,他能如此轻易的就把自己这样一个平民带进太子宫,这哪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凤娣又不是傻子,即便想不通其中缘由,也大约明白,周少卿的身份地位,恐比自己想的还要高上很多,这样的男人不适合自己,说白了,她不可能当这个男人的附庸,让她在后宅里为了一个男人,跟那些无聊的女人争来斗去,还不如杀死她来的痛快些,而这些,凤娣觉得,再过一百年,可不可能跟周少卿沟通明白。
却又不能生硬的拒绝,周少卿不止一次的提醒她,他的身份,地位,在这方面,周少卿很有些小人,凤娣异常清楚,他就是想告诉她,我看上你了,你就是我的,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行了大家好说,不行,就看他的手段,他小王爷只要伸根指头,她费劲千辛万苦经营出来的事业,就会功亏一篑,这是现实。
凤娣也不知道,两人最后会走到何种地步,但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拖,能拖一时是一时,凤娣盼着,不定哪天又冒出来个绝佳佳人,让周少卿看上了,那自己就算解脱了。
转过天,雪终于停了,周少卿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跟凤娣道:“皇上想点你余家的庆福堂做朝廷供奉,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凤娣一愣,随即皱了皱眉,周少卿道:“前儿不还羡慕松鹤堂有朝廷供奉吗,怎今儿轮到你余家头上,却又这般。”
凤娣道:“羡慕归羡慕,可俗话说的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也说了,太医院的院判是胡家的二老爷,人胡家上头有人,能保着安生呢,就拿这次太子的病来说,胡家松鹤堂的解毒丹就对症,可为什么不用,不就是怕牵连了他胡家吗,若庆福堂顶了松鹤堂的供奉,不等于夺了人家的饭碗,这位二老爷可掌管着太医院,若稍微使点儿手段,不拘那个妃子皇子的,哪怕吃坏了肚子,他就说是庆福堂的药里有差错,到那时,我庆福堂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故此,这个供奉之于胡家是生财之道,我庆福堂接了,说不准就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更何况,这件事我若推了,胡家怎么不领我一个情儿,等我庆福堂在南边开了铺子,岂不又多了几分胜算。”
周少卿笑道:“怪不得皇上都说你心眼子多。”说着打量她一遭,不禁皱眉:“怎又穿男装?”凤娣道:“那些衣裳好看是好看,只不过走起路来有些累赘,不如男装方便。”
周少卿摇头失笑:“莫非你想扮一辈子余书南不成?”
凤娣道:“谁说的,这次回去就要给大哥哥发丧,太太哪儿也好有个交代,当初是为了救急,如今庆福堂稳了下来,我也不用再顶着大哥哥的名儿了。”
周少卿皱眉道:“你想以二姑娘的身份出来管事?”
凤娣挑眉:“本来就是我管的,有什么关系。”
周少卿道:“你就不替你自己的名声想想。”
凤娣心说,名声越坏越好,坏到你不能惦记了最好,眨眨眼:“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若论名声,从我扮成大哥哥出来那天齐,就顾不得了。”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甭想跟我动别的心思,我不管你想开多少铺子,记着只我一个周少卿,旁的人给我远着些,尤其那个冷炎。”
凤娣一滞,自己跟冷炎有什么啊,虽说拜了把子,不过就是多了一条道罢了,不妨他如此心心念念的忌讳着,凤娣琢磨,如果有一天自己跟周少卿撕破脸,索性就嫁给冷炎,一准能把他活活气死。
想到他气的倒地吐血的样儿,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少卿道:“笑什么?”
凤娣急忙收住:“呃,没什么,没什么……”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儿,吩咐一声:“拿姑娘的斗篷来。”
婆子急忙捧过来,周少卿帮她披在身上,扣好风帽儿,凤娣道:“要出去?”
周少卿牵着她的手:“你有功了,有个人要谢你的救命之恩呢,特特订了八珍楼的席请你呢。”
凤娣一愣的功夫,已被他牵了出去,虽是晌午,却一点儿也不暖和,下了两天雪,刚放晴,西北风刮起房檐树枝上的积雪,不一会儿就落了一地,连日头瞧着都有些清冷,可街上却分外热闹。
进了城越行越热闹,两边儿的买卖铺子,各式各样的招牌,卖绸缎的,打首饰的,卖古董的,做吃食的,开馆子的……各行各业,五花八门,到底是天子脚下,帝都之城,真不是冀州府兖州府能比上的,就这份精致的热闹,就差远了。
远远看见八珍楼的招牌,比冀州府气派多了,上下三层的楼阁,是这条街上最高最气派的建筑,毫不客气的告诉老百姓,八珍楼的后戳硬着呢,想找麻烦的,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旁边不远就是四通当。
凤娣问:“这条街的买卖有多少是你的?”
周少卿挑眉:“怎么说?”
凤娣道:“你的马车一过,那些铺子门前迎客的伙计,均肃穆而立,可见知道你来了,若是旁的买卖家,便知道你是小王爷,也不至于如此卑躬屈膝,这般想必是你门下的奴才。”
周少卿笑了:“有一半吧。”
凤娣愕然:“那你岂不赚死了。”
周少卿看着她道:“银子有这么好吗?”
凤娣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银子是世上最有用的东西。”
周少卿忍不住笑了,曲指敲了她一下:“小财迷,到了,下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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