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娣暗道,出去逛也好,省的又让她喝酒,就她这点儿酒量,梅子酒也不成啊,回头喝多了可现原形了,想到此,站起来道:“今儿灯节儿,刚我来的时候见外头热闹着呢,是该出去逛逛。”
周少卿看了她一眼,一摆手,丫头拿了凤娣的斗篷来,凤娣穿上,三人下楼的时候,牛黄三个已经候着了。
周少卿却道:“今儿不用你们跟着,让你们自在会儿,我们自己出去逛。”
许贵应了,三人出去,冷大抬脚要跟过去,牛黄忙扯住他道:“我说老大,你没听见啊,不让咱们跟着,您消停的跟我们吃酒吧。”
冷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跟了去,许贵跟牛黄道:“你们余家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好家伙,这脸比外头的天儿还冷呢,往他身边儿一坐,烤着火都透心凉,什么来路?”
牛黄目光一闪:“哪什么来路,就是个外乡人,练过些拳脚的镖师,老家闹灾荒,出来讨生活的,我们公子常在外头走,嫌小的身单力薄不顶用,就让冷大跟着了,你别看他性子冷,不爱言语,人却不错,忠心护主。”
许贵儿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少在你贵大爷跟前弄鬼,你贵大爷跟着主子跑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当我看不出来啊,什么外乡的镖师,就他那样儿,一看就是江湖上的练家子,这江湖人可惹不得,你们家公子倒是胆儿大,回头惹上祸事,看丢了小命。”
牛黄道:“我们公子若是怕事儿,余家早没了,我们公子说了,想活出人样儿来就不能怕事儿,怕也没用,迎难而上,才是真男儿,遇上事儿就往后缩那是王八,当然,这最后一句是小的加的,我们公子可是读书人,说不出这么粗野的话。”
许贵听了嗤一声乐了:“你快得了吧,可着冀州府谁不知道你们家公子打小就是病秧子,念过几天儿书啊,当你贵大爷不知道啊。”心道,还真男儿,扮的再像也是一丫头片子,还读书人,这牙都快让人酸倒了。
两人这没事儿抬闲杠不提,再说凤娣,还真是头一回逛这古代的街景儿,尤其今儿还是正月十五,一年里就这么两天热闹,通街的花灯亮如白昼,各式各样,看的人眼花缭乱。
一开始周少卿跟许慎之在前头,她跟在后面,后来逛着逛着,她就走前头去了,冷大撑着伞跟在她后面,凤娣很快发现,冷大的好处了,他那张生人勿进的脸,让她能自如的诳街,不用担心被人挤到。
一条街逛到了头,才发现把周少卿跟许慎之抛在了后面,见旁边儿有个元宵摊,招呼冷大坐下,要了两碗元宵,一边儿吃一边等,糯米皮儿,桂花馅儿,热乎乎的元宵汤,一碗里四个,凤娣很快吃完了自己的,却见冷大连动都没动,遂道:“怎么不吃?”
“太甜。”冷大吐出两个字,把自己那碗推了过来,凤娣砸吧砸吧嘴,琢磨太甜算什么理由,算了,不吃不吃吧,自己替她吃了正好。
周少卿跟许慎之远远就见这主仆二人,一边一个坐在街边的桌子上,那个叫冷大的随从,只是坐着,凤娣跟前却摆着两个空碗。
许慎之不禁笑道:“怎样,开眼了吧,任你在外头行走过几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家吧,你说,她怎么就是个丫头呢,合该是个小子才对,不过,她这个随从真有些怪。”
随从?周少卿哼了一声:“你见过随从敢如此坦然的跟主子坐在一起的吗?”
许慎之一愣:“你是说……”
周少卿道:“姓冷的,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我说近日怎么冀州府多了些江湖人士,刚我只是怀疑,如今看来定是他无疑了。”
许慎之道:“谁啊?”
“冷炎,江湖人称冷郎君的无影门少门主,无影门一夕灭门,少门主冷郎君却没了踪影,有说他葬身仇家之手,有说他遁入空门,却原来跑来了冀州府。”
许慎之听了头皮都发炸,忙:“这丫头也太胡闹了,把这么个人放在身边儿,她就不怕她余家也被人灭了门吗。”
周少卿道:“想来这丫头碰巧救了他,他是为了报恩,不过,他也快走了,冀州府江湖人士渐多,只要他不想给你余家惹祸,必然会走,而且,他身上还背着血海深仇呢,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倒是有一句你说的对,这丫头的确太胡闹了。”
凤娣回到余府的时候,已过了子时,打发走了牛黄,刚要回后院,就见冷大戳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凤娣便问了句:“有事?”
冷大定定看了她很久才开口道:“我该走了。”
虽然有些不舍,凤娣并不觉得意外,冷大本来就不是与人为奴,受人驱使的人,他不是家雀,能养的住,他是鹰,小小的余府不是他的世界,他有属于他的广阔天地,能得他几天跟随,已是难得的机缘,所以,他走是早晚的事儿。
凤娣点点头:“多保重,希望下回见的时候,你不是倒在庆福堂门前,我可不想救你第二次。”
冷大一句话都没说,一拱手,窜上房顶几个起落没影儿了,凤娣手搭凉棚望了半天,心说,还真有武林高手一说啊,她一直以为是胡编的呢,她自己试着蹦了一下,别说上房了,蹦台阶上都费劲儿,脚下一滑险些栽地上,忙扶住廊柱才没稳住身子,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远处低声道:“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走了好,走了省的以后麻烦。”
凤娣也没多少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得忙活庆福堂开张的事儿,庆福堂开张她准备在八珍楼摆桌,一个是八珍楼的后台硬,周少卿这个靠山不靠白不靠,二一个看在合伙人的面儿上,怎么也的便宜点儿吧,虽说她也不差这几个钱,能省点儿就省点儿呗,三一个,八珍楼名声在外,庆福堂开张在八珍楼摆桌,冀州府可是头一份的,这也算变相的做了广告,前头憋了这么长日子,一开张就得热热闹闹的。
转过天,让忠叔把冀州府药行里有头有脸有号的都列了出来,写了请帖,挨着家的去请,忠叔道:“药材行里,瞧着咱们余家的面子,还有贾青戳着,应该不难,只这衙门里的邱大人,咱不一定请得动,这厮虽是个贪官,可还要个名声儿,银子没少贪,可没见出来给谁家捧场的,更何况咱余家,官司虽说了了,却是迫不得已,心里不定怎么咬着牙恨咱家呢。”
凤娣道:“这厮老奸巨猾,是官场上的老油条,纵然不想捧咱余家的场,可架不住咱那两位股东的底子硬啊,平常日子邱思道可是想巴结都寻不着门路,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您只管把帖子送过去,就算别人不来,邱思道也一准到。”
忠叔点点头,继而叹道:“虽如此,咱可还得防着他点儿。”凤娣道:“是要防着,不过有四通当那两位,估计他短时间内不会妄动,即便他想妄动,咱们手里还捏着他的短儿呢,只要他不想跟侍郎府的姻亲黄了,就得思量思量,横竖他也快卸任了,日后若遇上了再说,等咱余家彻底缓过来,到那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我爹的仇早晚得报。”
余忠道:“难为公子了。”
“说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我本就是余家人,为父报仇是为人子女的本份,倒是王家那三个,你使人给我盯住了,那三家铺子的进出账,尤其要给我记清楚了,一文都不能差,别当我余家的便宜好占,吃了多少我让他们尽数吐回来。”
说话儿就快儿,转眼就是二月初二,这天一大早,庆福堂的八个铺子外都围满了人,想着瞧庆福堂开张的热闹,顺便买药。
只见一到辰时,从里头出来一溜十个伙计,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干净利落的排成一排,站在铺子门口,挺胸抬头的开始背店规,一个个中气十足,红光满面,瞧热闹的人看着这个稀奇啊。
两两凑到一块儿说话儿,这个道:“你说着余家还真是祖坟好,祖宗庇佑,前头都封了铺子,眼瞅着气数将尽,忽然就缓过来了,不禁缓过来了,您瞅这还更兴旺了。”
旁边儿汉子嗤一声道:“什么祖宗庇佑,扯吧,祖坟好倒是真的,祖坟不好,能出来余书南这么个有能耐的子孙吗,不是余书南抗起余家这杆大旗,余家早完了,哪还有今儿的热闹啊,瞅着吧,有这么位能人,余家发大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旁边的汉子咂舌道:“还怎么发财啊,你瞅这场面,家里没有金山,都没说敢这么使银子的,快着,往前头走走,一会儿放完了炮仗,可就开张了,一早就贴出了告示,凡是今儿来买药的都打对折,这可是八辈子也赶不上的好事儿,赶紧的,放炮仗了……”
话音刚落,就听噼里啪啦,齐唰唰一百挂鞭,那动静,摇山振岳一般,直放了一刻钟才算完,刚放完,排着队等着买药的百姓一拥而上。
有个伙计在前头喊:“大家排好了,一个个来,有的是,回头一库呢,只要您买,多少都有,年纪大走不动的都往这边儿来,我们公子说了,人都有个老,我们庆福堂应当照顾,来,大家都让让,别挤着老人……”
不一会儿,年纪大的都排到了另一边儿,刚那汉子低声道:“你就说,凭人余家这厚道劲儿,能不发家吗,活该延寿堂倒了,那个夏守财最不是东西,以后咱都买庆福堂的药……”七嘴八舌说的都是庆福堂的好处。
扎在人堆里的凤娣笑了笑,转身出了人群,上轿,往八珍楼去了,亏了周少卿跟许慎之,八珍楼楼上楼下整整两层才给凤娣包了下来。
凤娣作为主家自然来的早,也怕有客先来,使了牛黄过来招呼着,以免缺了礼数,牛黄见公子的轿子到了,暗暗松了口气,忙赶上去,扶着凤娣下了轿。
凤娣问:“可有人来?”
牛黄忙道:“四通当的两位东家一早就来了,刚府衙邱大人也到了,一并请到了楼上,奴才正说,使个人给公子送信儿呢,公子就到了。”
凤娣点点头:“知道了。”让牛黄仍在门前守着,她整整衣裳上楼了,十五那天过后,有半个月没见,许慎之倒是邀了凤娣几次,什么赏梅,听曲儿的,都让凤娣推了,她可没功夫跟这俩贵公子玩乐,她有正事儿呢,不过,等忙活完这阵子还是得做东请请他们,不近也不能太远,还得指望着人家这张虎皮唬人呢。
凤娣一进来,许慎之就道:“你这个主家可算来了,平常难请也就罢了,今儿你们庆福堂开张,怎也把贺喜的宾客,丢在这儿坐冷板凳,实在的不该。”
凤娣心说,这话说得,谁想你们来的这么早啊,明明是晌午宴客,这都快赶上吃早点了,还有邱思道,不是架子大吗,这么早过来上赶着巴结,忘了他自己定的规矩不成,可见这规矩也是分人的,请不来是根儿不够硬,真赶上根儿硬的,什么规矩原则,狗屁,只要能巴结上怎么都成。
凤娣真瞧不上邱四道这副势力的嘴脸,不过面儿上却不能露出来,忙着一鞠躬道:“都是我的罪过,让几位久等了。”
周少卿忽道:“既然罪过,可认罚?”
凤娣道:“认罚,认罚,周东家说怎么罚?”
周少卿目光闪过一丝光芒:“酒桌上能罚什么,当然罚酒了,爷也不为难你,一会儿敬爷三杯酒就成。”
许慎之忙在桌子下面扯了扯周少卿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差不多得了。”
周少卿却充耳不闻,看着凤娣:“如何?”
凤娣觉察出周少卿的不快,可他到底不快什么,自己哪儿得罪他了,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这公子哥就是麻烦,小性儿,不过人家老子牛,谁也得罪不起。
凤娣暗暗咬了咬牙,心说不就三杯酒吗,喝就喝,大不了醉了,有忠叔跟牛黄,也出不了事儿,想到此,陪着笑脸道:“自当遵命。”
周少卿脸色略好了些,凤娣又道:“邱大人日理万机,小小商号开张,还劳动邱大人跑一趟,着实不该。”
邱思道笑道:“说起来,我与你父也算有些交情,你喊我一声世伯也不为过,世侄儿的商号开张,我若不来还真说不过去。”
凤娣心说,真亏你说得出口,狗屁交情啊,你死我活还差不多,这就是当官儿的,阴阳脸儿,用得着你的时候,一脸笑容,世伯世侄儿叫的别提多亲了,一旦用不着了,脸一沉,不弄死你都不算完。
这邱思道的阴狠之处她可领教过,不过场面上的话得说,很奉承了邱思道几句,楼下就来客了,凤娣拱手告罪下楼迎客。
许慎之得了少卿的授意,笑了一声道:“闻听大人衙门里有公务,这是正事儿可耽误不得,横竖不是外人,大人先行回去也无妨。”
邱思道哪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忙站起来道:“正是,在下先告辞了。”只等邱思道消失在楼梯口,许慎之才道:“你至于吗,就这么烦他,还是说,因那丫头两次爽约,你心里头不痛快。”
周少卿拢了拢盖碗里的茶叶末:“我像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许慎之摇摇头:“不像,你就是,我说你跟个小丫头较什么真儿,她也不易呢,才多大,撑这么大摊子,你别看余家的人少,事儿可一点儿也不少,你当那位正房太太真是位菩萨啊,我可听说,要过继个孙子呢,她娘家的侄儿,估摸这两天就来冀州了,你说这新鲜不新鲜,他儿子才十五,弄个七八岁的孙子,若不是为了余家的家产,能这么折腾吗,摊上这么个嫡母,也真难为这丫头了。”
周少卿道:“这点儿事儿搁在她手里算什么,抬抬手就料理了,她是想跟咱们远着,你别看她表面上礼数周全,心里傲气着呢,今儿我非把她这傲气劲儿扳过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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