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进来的时候,见凤嫣手里捏着针线,脑袋却看向窗户外头,直愣愣不知道想什么呢,清儿把她手里的针拿了去道:“姑娘仔细扎着手,这么晚了就别做活了,如今大公子跟前有可儿,她手巧又勤力,大公子的东西打点的样样妥帖细致,也用不着大姑娘天天赶着给大公子做衣裳做鞋的了。”
凤嫣道:“她倒真是个底细人儿,却不知凤娣从哪儿得了这么个人来,模样儿也好。”
清儿道:“我听麦冬说,她以前可是兖州府香隐阁的头牌姑娘,模样能不好吗,后来瞧上个穷秀才,因帮着咱们二姑娘买下了王家的铺子,二姑娘给她赎了身子,送她跟那穷秀去京城赶考,还应了她,若有事可找庆福堂,那穷秀才跟裴文远是同榜得中,放了登州府外的一个小县的七品官,带着她去上任了。”
凤嫣道:“这不挺好的吗,她也算没看错人。”
“好什么啊?”清儿道:“那穷秀才穷的时候还好,后来当了官,可就成了狼子野心,为了讨好上司,把坏了孩子的可儿送给了登州府的知府大人曹良功,养在外宅里,给那知府大人的母老虎婆娘知道了,带着人闯到宅子里一顿好打,生生把肚子的孩子打了下来,大冷天扔到海里,不是得好心人救上来,早没命了,就这么着,身子也坏了,您想这刚落了孩子的女人,身子最是娇气,大冷天扔到海里,能保住命真是造化了,还亏了安大夫呢,只不过,听说命是救回来了,以后再不能有孕,那穷秀才可是缺了大德了,病好了也无处可去,就跟着二姑娘了。”
凤嫣叹道:“倒真是个可怜人。”由陆可儿忽的想到了自己,当初若不是凤娣一心相护,处处防着裴文远,自己的下场,恐比这陆可儿也好不多少去,天下负心人何其多,竟难寻一个知心的人。
清儿打量她的神色低声道:“我听着今儿二姑娘□□有理儿,往哪儿寻安大夫这样的品性的人呢,虽说有些木呆,可人好,性子更好,就瞧他对书齐那个耐心法,就不是寻常男人能有的,将来不定多疼自己的孩子呢,若大姑娘嫁了,这一辈子指定受不了委屈,二姑娘这是花了大心思替姑娘谋划,您就不看别的,瞧瞧二姑娘这一片苦心也该好好想想。”
凤嫣忍不住脸一红,白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莫非疯魔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胡说八道什么,莫不是瞧着麦冬跟牛黄过得好,也想着嫁人了不成,倒是有个现成的,你跟麦冬好,她嫁了牛黄,你干脆就嫁给狗宝,你若答应,明儿我就跟凤娣说,赶着过年也把你嫁过去,省的在我跟前唠叨这些有的没的。”
清儿道:“这明明说大姑娘跟安大夫的事儿呢,怎转到奴婢身上来了,奴婢嫁谁不嫁谁的无妨,横竖有大姑娘这个主子戳着,谁还敢欺负奴婢不成,倒是大姑娘您的终身大事儿,可得好好想想,二姑娘最会瞧人了,只二姑娘都说好的人,那就真是没挑了,您没见二姑娘连小王爷都不待见吗。”
凤嫣叹口气道:“她哪是不待见,你们瞧着她面儿上不在意,心里不知怎么纠结呢,她也不是铁疙瘩,这一晃都两年了,能没点儿情分吗,她是忌讳小王爷的身份,得了,凤娣主意大,她的事儿我,这个当姐姐的也管不了,让她自己拿主意去吧,至于安大夫,如今瞧着是好,只怕将来当了官,又是一个样儿了……”
清儿暗骂裴文远,缺大德了,把她们姑娘害的,都不信这世上有好人了,清儿道:“大姑娘不用想这些,咱二姑娘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啊,没有把握的事儿,万万不会做,尤其干系到大姑娘的终身大事,二姑娘比谁都怕大姑娘受委屈呢,安大夫的师傅,二姑娘也喊一声师傅,就是如今皇上钦点的太医院院判王大人,我听人说,学医这行里,师徒堪比父子,有这么一位师傅,还有二姑娘,您怕什么?”
凤嫣伸手戳了她的脑袋一下:“夜了,快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凤娣病着,家里的事儿我得瞧着些,各家的年礼该预备了。”
清儿忙进去铺床,灌了汤婆子塞子被子里暖着,出来道:“说起年礼,瞧二姑娘的意思,小王爷哪儿莫非不送了?”
凤嫣道:“往年都送,今年不送,成什么了,明儿我问了凤娣再说。”
年礼儿?凤娣这才想起,还有这么档子事儿,依着她,还送什么啊,虽说没说清道明,可凤娣觉得,两人的关系也差不多就这样了,也没有再走下去的必要,等开春,皇上一赐婚,两人就算彻底掰了,不过掰之前,这年礼还真不能省,可送什么呢,真让人头疼,前两次可都是投机取巧,这次可麻烦了。
凤嫣见她愁的那样儿,忍不住笑道:“买卖上那么难的事都没见你这样过,至于吗。”
凤娣忽的想起什么道:“我记着城外有个烧瓷器的窑是不是?”
凤嫣点点头:“是有一个,怎么想起这个了?”
凤娣道:“这就成了,可儿给我拿纸笔来……”
慎之上了台阶,还没进屋,先把管事叫过来问:“冀州府的年礼送来了吗?”
管事苦着脸道:“可是说呢,这眼瞅就小年了,往年这个时候早到了,今年不知怎么了,莫非是大公子病着,忘了这档子事了。”
慎之嗤一声道:“病什么?早好了,想来是有别的心思呢。”
正说着,忽的外头小厮跑进来道:“大管事,许贵儿回来了。”
大管事真是松了一口气:“可来了,再不来,这个年也甭过了。”忙着迎了出去,许贵儿捧了个老大的盒子进来。
慎之看了少卿一眼道:“好家伙,今年的礼倒大,莫不是糖画吧。”
许贵儿摇摇头,把盒子打开来,慎之探头一看,不禁失笑,暗道这丫头也算费心了,抬头瞧了眼少卿,果见阴了数天的脸晴了不少,眸光里隐约的欢喜遮都遮不住。
少卿把里面那个瓷人拿出来,端详半晌儿,问许贵儿:“这是她画的?”
许贵儿忙点头:“画了足足一天呢,又亲自拿到冀州府外的窑口里,瞧着上色,瞧着烧,大公子说,就这一个烧的最好,就让装盒子送来了。”
慎之扒头瞧了瞧那大肚子瓷人,又看了看少卿道:“别说,真有些像呢,尤其这张没有表情的脸。”
少卿看了他一眼问许贵儿:“慎之的是什么?”
许贵儿忙道:“少爷的年礼儿是顶帽子,是用王家三舅爷从蒙古那边捎回来的皮毛做的,是大姑娘的针线。”
慎之脸色一喜:“在哪儿呢,我瞧瞧。”
许贵儿道:“已送到侯府去了。”
慎之急忙站起来道:“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不等少卿在说什么,快步走了。
许贵儿目光闪了闪,心说,五少爷这个心思恐要落空了,大公子哪儿心心念念要把大姑娘嫁给安子和呢。
如今许贵儿算是明白了,只大公子想干的事儿,就没有干不成的,就拿当初的裴文远来说,硬生生就让她给搅黄了,不过裴文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少卿摸了摸那瓷人的眉眼儿,慎之说的是,这眉眼神韵,真跟自己脱了形一般,可见她嘴上什么都不说,这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想着,不免高兴起来,递给跟前的人:“摆在寝室的架子上。”
回头问许贵儿:“她的身子可好了?”
许贵儿道:“安大夫施了针,配着药吃了几天就好了,只安大夫也说,这回真是险的很,若不是大公子机警,捂住口鼻,便侥幸保住命,这一辈子也甭想再生子了,晋王两口子这招儿也太过阴损了些,却在太子宫干出这样事儿,真真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卿脸色一沉道:“江南的事儿过去了,他是心里出不来这口气,才寻凤娣的麻烦。”
许贵儿道:“可晋王就不想想,就凭江南散瘟,毒害太子,哪件事儿不够杀头的罪过了,若不是皇上有意护着,晋王还能好好的去赏梅宴上喝酒吗,早进宗人府大牢了。”
少卿目光闪过狠戾:“赶了一路下去歇歇吧,过了年跟我下江南。”
许贵儿一愣,心说又去江南做什么,回去琢磨了一宿,才琢磨出点儿影儿,小王爷莫不是要把晋王给办了,前头好歹看在兄弟的份上,还留着两份情面,可晋王对大公子下手,那就是真是找死。
而开春三月二十八是晋王的寿辰,各地的孝敬的寿礼都会送来京城,这里数着邱思道是晋王麾下的新宠,裴文远也投奔了晋王,这两人莫不是干了什么事儿,要说,晋王也真没成算,若不动大公子,也不会触怒小王爷,这么一来,不用想也知道,明年有的折腾了。
又是一年腊月二十三,今年小年的掌柜家宴,摆在了原先夏家的宅子里,忠叔一早就让人收拾了出来,就在前头大厅里,两边儿的穿堂都打开,点了炭火盆子也不觉得冷,地儿也大了不少,足能摆下十二桌席,灶上杀鸡宰羊,早就预备好了,年年这一天是余家最要紧的日子,这一年比着一年的热闹,正应着余家一年比一年的兴旺。
今年尤其热闹,大门上贴上了喜庆的春联,里头的小门上贴了倒福字门神,穿堂外,挑高的大红灯笼,一落晚,齐齐点起来,里外通透,那喜庆的年味儿,让人一进来就能感觉到。
各铺子里的掌柜差不多都到齐了,三五成群的说着话儿,不知谁提起刘瑞跟常志去年击掌打赌的事儿来:“今年常志跟着大公子去了江南,这赌约可没法儿应了,要不明年吧!刘瑞你敢不敢跟常志再赌一回?”
刘瑞哼一声道:“都不是庆福堂的人了,还赌什么?”
众人一愣,常志一脚迈进来,几个人忙围过去跟他打了招呼,低声扫听:“你跟大公子走的近,跟我们透个话儿,江南的大掌柜怎么成了马方那小子了,那小子算什么啊,说起来,还不就是当年回春堂一个站街的伙计吗,跟了大公子才一年就成精了,你瞅他牛的,都没边儿了,论资历,论本事,哪数得上他啊。”
刘瑞却慢悠悠的晃过来道:“马方怎么了,虽说不如某人的本事,可有一样却比某人强多了,那就是忠心,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知道没有大公子的提拔就没有今天,人家知道知恩图报,不像某人挖着心眼子攀高枝儿,也是,这人各有志,眼望着锦绣前程呢,赶明儿混个乌纱帽,能光宗耀祖,庆福堂的大掌柜算什么,谁瞧得上啊。”
众人一愣,看了看常志,又看了看刘瑞,常志脸色有些不好看:“刘瑞你跟这儿说什么风凉话,要是你,我不信你还能留在庆福堂。”
刘瑞道:“我没你这样大的本事,能攀上小王爷,再说,我知足,我就想着在庆福堂干一辈子,养妻活儿,过我的小日子,不像你野心大,打从进了庆福堂开始,你就想着出路呢,可你小子这事做的太不地道,你就是想走,提前知会大公子一声,大公子还能拦着不成,偏偏那边儿都弄好了,才跟大公子说,常志,你现在是得了好机会,可你不想想,若没有大公子提拔你,你小子现在还是个伙计呢。”
牛黄过来道:“刘瑞你也是,都这份儿上了还说这个做什么,这事儿谁也不怨,只能怨咱庆福堂的庙小,留不住他这尊大佛,不过,这给皇家当差可不容易,就算将来能混个一官半职,往后可还不知怎么样呢,你没看见胡有庆的下场吗?”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凤娣进来,众人忙躬身:“大公子。”
牛黄道:“我们这儿恭喜常志呢,跟他说以后当了官,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一起混过来的兄弟。”
凤娣看了常志一眼,走到前头打量一圈笑道:“去年在府里摆宴不过六桌,今年搁不开了才挪到这儿人来,这是大喜事,若明年再搁不开,咱们就摆到长街上去,就在余家前头的街上搭棚子摆席,不止咱们这些掌柜的账房,还有铺子里的伙计,咱们庆福堂好好热闹热闹。”
牛黄道:“那可得摆上几条街了,要不然真坐不下这些人。”
凤娣乐了:“就是把冀州府街上都摆满了也无妨,让冀州府的老百姓跟咱们庆福堂一块儿过小年才热闹呢。”说着顿了顿道:“今年有松鹤堂三十家铺子的掌柜,我就多说一句,招牌不一样,规矩一样,庆福堂跟松鹤堂是一家,没有厚薄之分,明年开年起,各大掌柜的半年一轮换,具体铺子里怎么轮换,各大掌柜的说了算,我只有一个要求,鼓励竞争,但都得给我光明正大着来,谁要是使阴的,让我知道,那可对不住了,卷铺盖卷滚蛋,我庆福堂不要这样的害群之马,松鹤堂的掌柜都是药行里的老人了,自是知道药行的规矩,其他人在庆福堂的日子也不短了,更该知道我的规矩,行了,今儿过年,咱们不说这些,我还是那句话,请各位同心同德,为了让咱们庆福堂这块招牌更响亮,各尽所能,我这里拜托了。”说着一鞠躬。
众人忙躬身,凤娣举起酒杯道:“这杯酒我敬大家,这一年辛苦。”说着仰脖干了。
凤娣走出来,不禁回头看了看,里面觥筹交错正热闹,可儿道:“大公子下雪了。”凤娣抬头看了看,可不吗,细密密的雪落下来,不一会儿就在地上铺了一层,打在门前的纱灯上,摇曳出婆娑的雪影,有种凌乱的美感。
忽的后面脚步声传来:“大公子。”
凤娣回身看着常志,不禁叹了口气:“你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既然选择了要走的路,就照着你想的去做,只不过,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官场这条道儿不好走,跟咱们做买卖不一样,诱因太多,即便你现在满心抱负,以后怎样真难说,我只是希望,无论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的本心,凡事多想想,三思而行。”
常志跪下道:“小的谢大公子教诲。”
凤娣摇摇头:“你错了,这不是教诲,是叮嘱,你是从庆福堂出去的,我总是希望你能好的,怪冷的,回去吧。”说着上了车。
可儿道:“大公子对他太好了,这样的人不值。”
凤娣道:“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做人一分厚道一分福,这事严格说起来也不是常志的错,能抓住机会才有发展,他只是比别人心更大,这样的人才能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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