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恍然有觉自己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
董念音瞧见她怔住的表情,笑了笑,问了一句:“很意外?”
董思阮尴尬少许,低下头,问了一句:“董念音,你今年多少了?我的意思是,你今年贵庚?”
“二十有七!”他如是淡淡回了一句,然后十分自然的走去她的身后推动轮椅,径直朝着汪琴家的院子里走,问道,“现在争回这个地方,你是打算做什么用?”
“目前只有一个用处。”董思阮回说,“以后指不定会更多一些。”
“比如?”
“比如拿它来赚钱!”
“怎么赚?”董念音的话题嵌入的十分自然,好似两个人真的就是一对相亲了许多的年的兄妹一般。
“具体的还没有想好。”董思阮这边微顿,便也是真的拿他当成了一个可以寻求意见的亲人似得,问道,“我以后要是跟清妩一样开始在这里做生意,你有什么意见?”
“你自有你的想法跟决断,你要是决定了我必不会干涉。”董念音说,“但就我自己的意愿跟希望来说,我希望你可以离开京都,回到师兄他们那里。那里会更加安全,而且那里还有娘跟绝意谷留下来的许多的东西需要传承跟继承。如果是你的话,或许有望复兴绝意谷也说不定。”
传承?继承?复兴?就她?
说话的档,他们进到了院子里。汪琴跟月挽去盯着商户搬迁了,顾妈妈跟花沫两个则不近不远的死死的跟在两人身后。
汪琴的这处院子,比清妩那边大,内院后方因为接近河道,院子的一处亭阁被引进了许些水源,形成一处水榭,景致很是不错。
两人停在那里,董思阮起身与他一道上了二楼。
董思阮登高望远,说:“这里很不错,很有商业的利用价值。”
董念音那边没有接话,就听见她继续说道:“很显然,现在的我想要从这里彻底脱身估计还需要一些时日跟筹划,再从长计议。所以当下还得优先考虑生计之道才是。”
“有我在。”他说。
意思是有他在,足以保障她的生存跟生计。
董思阮浅笑了一回,眼中不经意的流出少许的漠然,对于他说的那个三个字,不置可否,却先道了一句:“先跟我说说,你与我的父母亲之间的渊源吧!”
董念音似乎没什么事情要忙,也似乎是有意要同面前的这个妹妹好好有一番交流。
看着他眼中浅浅可见释然之色,董思阮有觉,他似乎早就在等着这样的一次交谈了。
董念音从记事的时候起就一直跟在董夏(也就是董思阮的母亲)身边,名字也是她给予的。他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更加不知道他们是谁,所以那个时候董夏是他最亲的人。
一直到后来见到左宗(董思阮的父亲),当时他年岁还小,五六岁的样子。说来也算是一场机缘,就是那次,他被左宗的一位身为武将的朋友看中,进而投了武学之门。
如果说董夏给予他的是养育之恩,那么左宗给予他的则是知遇之恩。左宗本身是个文人,却是也真真是做了他这个武人的伯乐。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社交能广到哪种地步。从身在军队中的大小武将,到流街巷尾的民间艺人,再到一些绿林英雄,他辗转拜师,足有二十多人,学艺经历十分丰富。
十年艺成,左宗告诉他:男儿之勇,当保家卫国;男儿之志,应能守得一方疆土,保得一域平安。
于是他开始了自己随军入伍的生涯。那时,左宗其实是有专门为他做过些安排的,只是那时他的年少自负,自以为天下无敌,全不将其纳入眼中。在入伍途中将左宗一早相托的介绍信一类的东西在路上弄丢了。
入伍的头一年,他几乎受尽了各种折辱,跟左宗全然失去了联络。
塞翁失马。大约也是因为这样的开始,加之参军不久,他便随军远赴了边关的关系,在他的军旅生涯及后来的生活里,能跟左宗有所关联的不过是几封书信而已。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跟这位后来的钦犯其实是有九族之连的。
“你难道没有遇到过那些曾经我爹带你拜过师的武将?他们难道不认识你?”董思阮问。
“跟他们学艺的时候我还小,而且他们大半是逗留京中的将领,是以后来在我的军旅生涯里跟他们是没有机会碰面的。”董念音那边微微顿了顿,跟着道,“再到政变发生。我辞官回来再去找他们,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跟着遇了难,剩下的也都失去了踪迹,无缘得见。”
“这个皇帝跟我爹还真是深仇大恨呢!”董思阮忍不住再次感慨。
董念音那边许久没有接话,好一阵子,他才又开了口,道:“阿阮,到如今,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董思阮点点头:“当然!”
董念音垂目斟酌了片刻,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提过,当年所谓的父亲的‘叛变’其实很有可能只是皇帝的欲加之罪。至于那一位为什么非要将左氏置于死地,我想一定是因为父亲知道或者掌握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要命的东西?”董思阮惊诧反问,“你的意思?”
董念音看着,目色凝重,道,“虽然只是猜测,但是就结合我这几年的四方查访来看,我觉得这个‘东西’的存在的可能性很高。而且它现在还存在在某个地方,即便皇帝用了数年的时间,斩杀万千也不曾获取。”
董思阮:“什么样东西能叫皇帝这样不择手段,费尽心机?”
董念音定定的看着,许久不言,好一阵子才忽而一笑,反问:“你会想不到?我想之前没有失忆的你一定知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她说,“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确实不是一个人,但是董念音已经引导到了这里,她尚算是一个有些逻辑的人,心下已然明白他没有说出的是什么。一般的皇帝最怕什么,实在不用细想,不外短命跟有人要夺他的皇位两种而已。
怕短命,会炼丹,会寻求长生不老之法,实在用不着杀那么多人。那么他的原因就只能是第二种了,怕左宗会夺了他的江山。又或者,更加准确的说,是怕左宗手中的那个“东西”会叫他失去现有的江山。那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能有这样的威力,叫一个皇帝这样忌惮?
一、那个东西可以证明他并非正统;二、那个东西是他曾经做过‘某事’的把柄。
想到这儿,董思阮目下不自觉的一个凛然,少许警惕的看向董念音,道:“你想暗示我什么?”
董念音看着这样的她目下微沉,道:“看来自你失忆之后,他们还没有一个人跟你提起过这件事。”
“他们?你指姬无双跟云砚吗?”董思阮问,“你是否想跟我说,他们接近我的目的不单纯,是为了那个你们假想出来却没有一个人见过的‘东西’?”
“这是事实!”
董思阮不自主的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你就单纯?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你难道不想要?”
董念音那边神色不变,目光中却多了几分的无奈。须臾少顷,他才再次开了口,反问:“你在生什么气?这个东西势必存在,云砚跟姬无双他们都需要,至于要去做何用途,你自己想想便可明了。但是最需要的难道不应该是你我吗?我们左家蒙受这样的冤屈跟苦难,难道就要这样白白受了不成?如果有机会为父亲正名、翻案,我们为什么不去作?这样隐姓埋名,时时刻刻担心着会暴露身份的生活你还想继续过下去吗?”
董思阮:“……”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依旧不肯对我们左氏罢手,就说明威胁还在,也说明‘它’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父亲将之究竟安放在了何处,无人可知而已。”
“……”
“能去问、去找的人,基本上都已经不在了。唯剩你我二人而已,可我这边也是没有任何线索,一切只能依靠你。”董念音缓缓道,“在我没有出现之前,只怕他们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即便知道你的身份存在着极致的危险性,他们仍会极力保全你。”
“别说了。”董思阮无力道。
“你果然还是把他们想的简单了吧?”董念音反问,“还记得最初我在他们面前跟你相认,他们是怎样不肯承认跟否定的吗?他们那样坚定的告诉你你没有我这样的哥哥。然而,之后,他们又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董思阮:“……”
“赵大人家里失窃。我现在暂住的那个屋子更是被人翻了个底朝天,是谁?在找什么?还要我再细说吗?若不是今天连亚娘都因此受了伤,你以为我志在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此刻的董思阮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她攥紧自己的拳头,努力提着劲儿让自己迈开步子下楼。这样的谈话,她真是一百万个不愿意再继续下去。
单留了两个字给董念音:“保重!”
换言之意思就是: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不用你管。
“阿阮,现实原本残酷,你不要怪我太直白。”
董思阮扶住楼栏顿了顿,说:“谢谢提醒!”话罢,她举步下楼,看见月挽远远的过来,看见顾妈妈跟花沫说着什么,莫名的感到少许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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