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霓采自茶楼一处送董思阮返回清府时,已近日暮。她回去后草草吃了些东西,服了药便躺去床休息了,身子困顿,便是心也觉得累及了,然而睡在那里却是许久的无眠。
“小姐这么早就躺下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门口传来的是清妩的声音。外面的婆子到底不是近身伺候的,具体情况自然无法回复。清妩在门口踟蹰了一回子,才满是无奈的吩咐了一句:“明儿个,小姐一起身,就去我那里说一声。”
“好——”
董思阮翻身瞧了瞧自个儿的屋子,这才发现花沫不知道去了何处,只留了月挽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发呆。
她不自主的轻叹了一回,才开口说了一句:“去请清掌柜进来!”
月挽不知道想着什么,闻声呆了呆,跟着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出了门。
清妩进屋,少不得的一阵子的寒暄慰问,董思阮打发了心不在焉的月挽,跟她也不过恹恹的回复几句而已,过后,便是一阵子的相对无言。
从最初的见面,清妩于董思阮的感觉便是与旁人不同的。她最开始以绝意谷的身份唤她“少主”,自降身份,是把她当主子瞧的。可是她这个下属,既不似花沫、月挽一类,又不似顾、汪妈妈之流。她看她的眼神里总有一种难明的复杂情绪,夹杂着少许的怯意。对了,就是怯意。她在偶尔迎视董思阮的时候,目光总是或多或少有些飘忽,显得有些拘谨,就比如,此刻。
董思阮原先叫她进来就是有话要说的,这会子,短暂的沉默,不为别的,正是在仔细详虑要怎么开口来说。意外察觉她的这些小动作,不由的笑了笑,问了一句:“掌柜的怕我吗?”
清妩一怔,睁目看她,似是不解她为何会有此一问,跟着略是尬尴的干笑一声,回道:“怎会?”
见她这般反应,董思阮抿了抿唇,却是更加了自己的肯定,笑容缓缓淡下去,直接进入她原本想要展开的话题。
她说:“我住进这院子也有些日子,但是我好像一直没有好好的跟掌柜你说一声:谢谢!”说到这儿,她自然的冲着清妩鞠身行了一礼,然后正色道:“谢谢!这些日子打扰了!”
清妩那边一吓,直接从座上起了身,少许无措的抬了抬了手,忙道:“小姐,你可别这样!你能住进来,那是,是我们的荣幸。说什么谢?该是我谢谢您,给我这样的机会略尽绵力。”
“为什么?你并不欠我什么。即便你出身‘绝意谷’也曾侍奉过母亲。可是你早就离开了。当初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你跟母亲的主仆之谊那个时候就该已经尽了。也就是说,你我之间本不存在任何的主仆之谓。如今你自己有了家业,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主子了,何必还到我这么个落魄人跟前来自降身份,再作践了自己?”
清妩闻声,目下不自觉的凛了凛,声音瞬时没了温度,问道:“小姐这是,在怀疑清妩的忠心跟诚意吗?”
董思阮下意识的抿了抿唇。
不要怪她多疑,不要怪她诸多顾虑,身浸于此,她没办法不这样。
“噗通——”一声,清妩直直跪在了地上。
董思阮心上一跳。
就见清妩那边右臂一抬,三指挺立,堪堪便是甩出了赌誓的架势出来,说道:“我清妩若对小姐有不二之心,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董思阮的嘴角跳了跳,一时间词穷不已,好一阵子才苦笑道:“何至于此?”
清妩神色紧绷,没有接话。
董思阮侧目,长叹了一息,道:“我也没说别的,就想问你一个为什么而已?你这样苦大深仇的,倒像是我怎么为难了你一样。”
清妩:“……”
“你快起来吧!这要是叫你家小公子知道你跪我,可不得跟我拼命?”
“梓陶年幼不懂事,小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
“我听说,他今天又顶撞了你——”
“你似乎很怕我跟他接触!”董思阮截话说道,“清妩说实话,你一心想叫我到你这里来,尽你所谓的忠仆之谊。可是,我真的来了,你其实又怕我会对你家小公子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是不是?”
“没有!”清妩矢口否认。
董思阮漠然冷笑了一回,厉声道:“我有脑子!我是失忆!不是痴呆!”
清妩垂眸不语。
“若是你对我全没防备,都是赤诚之心,当初的我为什么又会不喜,甚至对你都是戒心?”董思阮道,“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没有好好的跟你聊过,我今天就想听你说道说道,你我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以及其中的恩恩怨怨。以前我好的时候,也不见你有所畏缩。如今我失忆了,你反而怕起来,这却是为何?最多恢复之前那样关系而已,难道还能更差不成?我看的出,你最在乎的不外就是你家这位小公子,便是没有失忆之前我,跟你关系再不好,我也不曾伤害过他吧?现在的我,且不说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个,就算是,难道情况跟态度会更坏吗?”
清妩:“……”
“这样假装全无隔阂有意思吗?”董思阮继续道,“我是无心去查你的过往,你以为你现在不说,我以后便也没有可能知道吗?而且,你若真是对我全无二心,道明你的原由,我又岂会待你相薄?”
清妩:“……”
那边好一阵的沉默不言。董思阮不自主的叹了一声,心想着,这人竟然这般不堪沟通,一边寻思着该叫董念音帮她再查查,一边也在打算着自己什么时候搬家。
却听,清妩那边缓缓开了口:“小姐怨我、贱我、恨我都没有关系,当年原是我对不起夫人,今生便是给小姐你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可纵是清妩罪孽深重,与梓陶却无分毫关系,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我从来不曾想过要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更是由始至终都没有奢想过要您认他。清妩只求他的现世安好,万请小姐成全。”
嗯?这个,算什么情况?
董思阮愣了愣,才开了口,说道:“你且仔细说来,那个对不起我母亲是怎么回事?小公子的身世又是怎样?我认他什么?”
清妩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那边兀自哭了一会子,才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了少许,然后断断续续的,说起来了她风华正茂的那年倒也算得风流的那件韵事。
追溯起来,事情倒要去到董思阮还没出生前的时候了。那时,不要说董思阮还不曾没出生,便是董夏跟左宗这一对夫妻当时也还是不相识的。
那一年的清妩正值豆蔻,第一次在绝意谷谷口见到了风姿卓越的左宗。
有了这样的开头,想来后面发生什么事情其实就已经不必再细细说了。老生常谈的桥段,此刻正适合上演。不外是清妩的感情额外的介入其中,喜欢上了这位,然后成就了一段俗套的三角之恋。
与旁的不同的是,她的暗恋实实在在的很额外,一厢情愿罢了。左宗一直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不会多看了她。年少不知愁的她,自觉得容色姣好,不甘心自己输给董夏,加之当时又自以为爱到了极处,便在那两人婚后不计手段,百般设计,终在一次左宗醉酒之后,遂了自己的愿,与之发生了肌肤之亲。
这是封建社会啊!她这种敢爱的勇气还真是够叫人佩服的!
董思阮一边听她说着,一边就在想:她真的是一个正常的人吗?遇到这种死无对证的情况,她不应该跟付倩莹一样努力洗自己的白吗?怎么倒是把左宗洗得白白的,全面拥护他跟董夏的婚姻情感,独独作践了自己?
啊!她真是不懂小三的世界了。
这边继续清妩的故事。左宗翌日醒来,看见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也不受她的威胁,直接把她提给了董夏处置。董夏给了她两个选择:一个给左宗做填房为妾;一个拿钱走人。当时左宗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不要她。她试着寻了一次短见未果,便拿了钱离开了绝意谷。这就是她当年离开的真相。
“那么小公子的身世呢?敢是你当年一朝有孕所得?”董思阮径自推测道,“所以,他其实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吗?”
清妩脸色一白,道:“不是!”
董思阮笑道:“我是能吃了你,还是吃了他?”
“小姐——梓陶他是我的孩子,他只是我的孩子!”清妩急道。
董思阮认真看着她犹如死人一般发白的脸,刚才的笑意没去,道:“我明白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她可是被灭了九族的朝廷钦犯啊,这种时候跟她牵涉到任何关系都不是什么好事情,更别说是血亲了。
董思阮径自沉默了一阵子,感觉不知道哪里不太对劲。
很奇怪。如果说清妩真的怕跟董思阮有所关联,那大可不必自己贴着贴着往她跟前凑!九族之涉,又不单单只是血亲关系,她们的“主仆关系”也是够了的。
她前面说过什么来着?说她:“……由始至终都没有奢想过要您认他……”
她既然想跟董思阮撇清,又何必强调这一句?
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在这之前她跟“董思阮”说明过清梓陶的身份,而“董思阮”曾经拒绝与之相认,所以她不敢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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