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草原自我膨胀了一会儿, 就开始打起精神办正事儿, 它坐在屏幕前一本正经, 也不和她瞎扯话了。
宁茴就蹲在夜夜香旁边, 随便用木棍子刨了几株以前没见过的野草。
韩意兰这个把月都是自己动手做饭, 熟练得很, 再加之有青丹青苗帮忙, 没多时就收拾出了一桌菜,几个人坐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餐。
收拾过后便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整理药草。
宁茴也帮着她翻来翻去,笑眯眯说道:“表妹今日能留我住一晚吗?”
韩意兰看了看手里药草, “表姐想在我这儿住一晚?”
宁茴点头,“是呀,今日是表妹生辰, 我多陪陪你呀。”
韩意兰闻言一愣, 心头一动,含笑回道:“表姐若是愿意, 那自然极好的。”
这两人兀自说定了, 青丹青苗俩却是面面相觑, 忙道:“少夫人, 这怎么好?”
宁茴高兴得很, “没关系的, 我明天早上就回去,耽误不了什么事的。”
青丹还是犹豫,“可是世子那儿……”
宁茴坐在长板凳上晃了晃腿, 笑道:“没事没事, 一会儿青苗回去说一声就是了。”
青丹见她兴致高,要劝的话在喉咙口堵了一会儿还是又咽回去了,无奈地看向青苗低声说道:“晚些你跑一趟回去给世子递个信儿吧。”
这当家夫人夜不归府,这满京上下也就落在显国公府不奇怪了,亏得她家这位嫁的是这府上。
青丹想着也是好笑,摇摇头,静立在一边。
下午黄昏时候,青苗给宁茴吱了一声就回了国公府跟裴郅说了她在韩意兰那处留宿的事儿。
裴郅坐在窗户边的小椅上,肘撑抵着桌面,手上握了一卷书,听完她的禀话,捻起纸又翻了一页,话中喜怒不明,“到底是外头风景好,连家都舍不得回了。”
青苗满心惴惴,垂头盯着地面的团花毯子,可不敢出声回话。
半晌又听得裴郅扔下了书,端了茶盏轻拨盖子,“叫她好生想想今天早上跟我说过什么话。”
青苗连连应是,取了衣物披风,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待乘着马车到了西城,天色将暗未暗,已经很晚了。
宁茴听到青苗带来的话,歪歪头,很是认真地想了会儿自己今天早上到底跟裴郅说过啥,想了半天,脑子里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裴郅一向起得早,他起来时候她都还在睡觉,哪里有和他说什么话?肯定是唬她的。
晚间的膳食还是韩意兰亲手做的,宁茴一直觉得这个表妹很了不得,好像就没有她不会的东西,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顺当。
夜深时候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拥着被子夜话,宁茴侧了侧身看她,由衷道:“表妹,你真厉害。”
她是有青青草原陪着才什么都不怕,但表妹不同,她在平春的时候义诊救人,后来被瑨园抓过九死一生,到现在一人顶着一间铺子,相比之下,她真是要自惭形秽了。
她缩在被子里,杏眸亮晶晶的,像极了天上的星星,韩意兰失笑,“哪有表姐这么夸人的?”
宁茴回道:“我说的是实话。”
韩意兰平躺在床褥上,慢慢道:“表姐才厉害呢。”
宁茴咦了一声,虽然被夸很高兴,但是她一向有自知之明,两只手扣着被沿,道:“你肯定是在说反话。”
韩意兰不由一笑,半坐起身扭头看她,“真的。”
“表姐,你知道在这个世上保留一颗赤子之心有多难吗?”她俯下身子,静静地凝着她的双眼,微微笑道:“几百个里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
世间纷扰,七情六欲,等到慢慢长大,都渐渐地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
宁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韩意兰又是一笑,蓦然道:“表姐这个样子很好。”
不知世情苦,便不会被世情累。
宁茴虽然对她的话没大能理透彻,但听她这样说忙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的。
韩意兰慢拉着被子又睡下来落在枕上,说了这一会儿话,她心绪纷浮,大约是今日晚间喝了两口酒也有些醉了,沉默良久突然又无头无尾地开了口,
“小时候我就在想,等有朝一日我长大了,一定不会像母亲,像嫂子婶娘她们一样,在一方院子里,一呆就是一生。”
她顿了顿,将憋在心里的话尽数吐出口来,“她们嫁的不是她们喜欢的,在盖头掀起的时候他们甚至陌生人,就要这样生儿育女。她们在府里忙前忙后,相夫教子,出个门还得三斟四酌,等着丈夫的垂爱,等着子女长大后的回馈。她们把丈夫看作天,把儿子当成地,天变个色,地裂个缝儿,那都是一场大灾难,事实上除了那方天地,她们什么都没有。”
她不否认对自己母亲的爱,但并不认同母亲乃至其他人口里的话。
凭什么就得这样,因为别人这样,所以她们也得这样?
大衍朝的第一位皇后用了半辈子的时间将前朝对女子严苛的束缚解开,耗尽了那么多的心血给她们这些后世之女争取了那样多的便利,她们明明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可以看很多的地方。
一辈子那么长,凭什么把她的世界她的时间无私奉献给别人?她不是圣人,她没有圣心,她做不到。
有时候她想,母亲她们简直是这世上最坚持最有毅力的人,如果是她,她肯定会疯掉的。
她苦练医术,城中义诊收得名声为韩家带去利益,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某些决定上握有话语。
挺可悲的,她的一生都被别人握在手上。
韩意兰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与宁茴道:“这些想法很奇怪吧?”有些话从另一方面解读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她从来都不敢与别人说,憋了这么久,今日倒是有些收不住了。
宁茴摇头,“不奇怪。”
完全没毛病!
韩意兰讶然,面上笑容渐渐大了些,“其实我自己也不觉得奇怪,但旁的人肯定觉得我脑子有病。”觉得她是个疯子。
她其实也怕,也怕别人那些刀言利语,可是她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过一辈子。
宁茴看她眉间尚是郁郁,脑子转了半天总算想了起,轻抿着唇小声安慰道:“我读过一首诗,依稀记得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表妹你不必管他们。”
韩意兰神色微怔,片刻默然,心海翻涌得厉害,过了不知多久,她抬手捂着眼,鼻头一酸,口中也不知是笑还是哭,“今日一过便又长一岁了,我想着明年应是更好的。”
宁茴犹豫着,还是大胆地探手轻轻安抚她,“对的,明年会更好的。”
房中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底,烛光闪烁,一会儿暗一会儿明,没多久便灭了,余光下还能瞧见一缕淡烟。
韩意兰费了些力气才勉力叫自己重归于平静,她微红的眼转了转,在黑暗中看着身边的人,从小到大她并没有什么可以谈心的人,便是母亲,她也不敢透个一丝一语,现下话匣子一打开却是难关上了。
“表姐……喜欢姐夫吗?”
宁茴听她提起裴郅,不由弯了弯眉眼,声音欢快,回答得很是干脆,“我喜欢裴郅啊,很喜欢的。”
韩意兰轻笑,“怎么个喜欢法呢?”
宁茴轻咬下唇,悄悄与她道:“喜欢他抱我,喜欢他亲我,喜欢他捏我的脸,喜欢他摸我的头,喜欢他与我说话,喜欢他叫我的名字,喜欢好多好多。”
末了她又添了句,“我真的很喜欢他。”
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青青草原外唯一属于她的人,其他的都是原主的。
伯父伯母是原主的,青丹青苗是原主的,就连现在躺在身边的表妹都是原主的。
她是个小偷,她不过是无意偷占了本应该属于原主的东西。
只有裴郅,只有裴郅是她一个人的。
韩意兰也不觉意外,笑问道:“表姐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吗?”
宁茴茫然地抓了抓头上的毛,为什么?
她用脑瓜子翻来覆去地思索了许久,泄气道:“不知道,但我真的喜欢他。”
韩意兰摸索着拍了拍她的头,揶揄道:“也许表姐可以去问问表姐夫,他说不定能告诉你呢。”
宁茴抓住她的手,回道:“那我回去问问,等弄明白了再跟你说。”
韩意兰笑着应好,经她这么一提,宁茴的心思尽数飞到裴郅身上,她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做梦的时候都是那人的影子。
韩意兰几乎没有睡意,她听着旁边人睡语呢喃,一会儿念叨着喜欢,一会儿又念叨着什么花,笑了笑,双眸在漆黑的暗夜里睁着,黑茫茫一片什么也不能瞧见。
她又想起了那个站在医馆门外停留二十下的男人,逆着光的颀长身影,瞧不清面容,只那递过荷包来的手上条条刀疤在斜阳下斑驳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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