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日子到了二月下旬, 这天也就越发暖和起来了。
今儿个晴朗气清, 沈唯也难得来了兴致, 她让人去花房里头重新挑了一批花木过来, 这会正挽着两节袖子亲自修剪着…墨棋站在她的身侧, 手里捧着一方帕子, 眼瞧着人半低着头修剪着兰花便轻声说道:“您这剪法倒和往日有些不同。”
沈唯耳听着这话, 握着剪子的手便是一顿。
纵然她承了原身的记忆,可有时候一些之末细节难免会有些偏差。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沈唯便又就着先前的剪法继续修剪起来, 她半低着头恰好遮住面上的神色,口中也只是平常说道一句:“前些日子瞧了一本古籍,便捉摸着按着上头的法子修剪看看。”
墨棋闻言便也未再多想。
近些日子夫人的确时不时捧着些书看, 或许当真就如她所说得这般。
沈唯见她未再多问, 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等过会把这盆兰花送去大乘斋,母亲旧日就喜欢兰花, 我瞧她屋子里还是太过素雅了些。”
“是…”
约莫是又过了一刻——
沈唯便放下了手上的剪子, 她接过墨棋递来的帕子擦了回手, 似是想到什么便开口问道:“杨家小姐有多久未来家中了?”
墨棋听她提及杨双燕倒是先怔了一回, 而后却是估摸了一会才轻声回道:“倒也有十多日的光景了…”她这话说完却是又停了一会, 紧跟着是又一句:“说来也奇怪, 这位杨小姐早先日日都来,如今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不过奴听说近些日子那位杨小姐连门也不曾出过,许是家中有事也说不准的。”
她这话说完便又问了一句:“可要奴遣人去看看?”
十来日?
沈唯想起当日陆起淮的那一句“你放心, 日后她不会再来家中烦扰你了…”虽然有些荒诞, 可她确定这位杨小姐不能来陆家肯定是因为陆起淮做了什么,只是陆起淮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呢?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竟能让一位首辅家的小姐乖乖听话。
这可当真是稀奇。
墨棋见她不曾说话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夫人?”
沈唯闻言虽然回过了神却仍旧未曾说话,她把手上的帕子置于那红木案上,而后是迈步朝软榻走去。等把原先置在那处的茶盏端起来饮用了一口,她才开口说道:“觅知到底也受过她的教导,午间的时候,你备份礼物去杨家看看罢。”
等到墨棋应了声——
沈唯便又把手上茶盏的置于高案上头,而后才又问了一句:“觅知可曾伤心?”
如今已至春日,家中的闺学也重新开始了,陆觅知自然也无法再像往日那般整日陪着沈唯…何况沈唯早间要召见管事,即便陆觅知和李氏过来请安也说不了几句话,因此她倒也的确不知道陆觅知对杨双燕不能来家中会是个什么反应。
墨棋听她话中关心便轻轻笑了一声。
她替人重新续了一盏热茶,而后是柔着嗓子同人说道:“七姑娘如今还年幼,那位杨小姐虽然教授了几日,可感情却不深…奴昨儿个奉您的命令送瓜果过去的时候倒是问过她身侧的丫鬟,自打您当日说了七姑娘后,近些日子七姑娘便也未再熬夜碰那女红了。”
“如今她整日不是学着写字、作画,便是和三房的六姑娘一道翻花绳,日子却是比以前还要快活几分。”
沈唯耳听这一字一句也总算是宽了心神,还不等她再开口,外头倚琴便急急打了帘子进来。倚琴虽然不如墨棋沉稳,可素来也未曾这样慌张过,因此沈唯眼瞧着她这般模样便先皱了眉,口中也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倚琴听见沈唯的声音倒是也收敛了几分,待朝人恭恭敬敬打过礼,她才开口说道:“夫人,家中来圣旨了,这会老夫人他们都去门房那处接旨了。”
纵然是荣国公府这样的世族大家也鲜少收到圣旨…
这么多年也只有当年陆步巍做上国公爷的位置还有受令出兵才来过两回,这也难怪倚琴如今会露出这样的模样了。
沈唯闻言倒也是一怔,这个时候来圣旨,倘若她未曾记错的话应该是与春猎有关,而春猎…将会是陆起淮走向那条荆棘荣华路上的第一步。
这个男人不仅会在春猎上大放光彩,除此之外,他还会做一件大事。
墨棋看着沈唯面上的怔忡,只当她是被这圣旨给吓住了。
她忙唤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便又说道:“夫人,如今传话的公公来了,咱们得赶紧过去才是。”等这话一落,她是又看了一眼沈唯的装束,跟着是又一句:“好在您先前见过管事,这身衣裳倒也不用更换。”
沈唯看着两人面上的焦急和慌张却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施施然得站起了身,而后是朝人点了点头:“走吧。”
…
等沈唯走到门房的时候,陆家上下都已来得差不多了,就连一直身体抱恙的陆步侯也在其中。
沈唯见此也未曾说话,只是走到谢老夫人的身边站好…
过来传话的公公眼瞧着人已来全便把手上的拂尘朝半空轻轻晃打了一回,等握过那红木案上的明黄圣旨,他便掐着那尖细的嗓音开了口:“荣国公府上下接旨。”
他这话一落——
众人自然都跪了下去。
那公公见众人跪下便握着那道圣旨开口说了话:“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钦天监查探三月十三是个好日子,朕特地于东华山开办春猎与百官同乐,若无大事,众人皆得参加,不可违抗…钦此。”
他把那圣旨上的内容说完便看向谢老夫人,紧跟着是恭声一句:“老夫人,您请接旨吧。”
谢老夫人闻言自然也不曾说道什么,她双手呈于半空等握住了那卷圣旨才又说道一声:“谢主隆恩。”
其余众人也都跟着说道了这么一声,而后才起了身。
传话的公公见众人都起身却是又抬了一双眼循了一眼场上众人,眼瞧着并未有陌生的脸面,便又开口问道:“国公爷的那位长子,今儿个可在?”
谢老夫人听得这话便先回了话:“他今日去学堂了,倒是未在…”
那公公闻言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收回了眼继续和谢老夫人说道:“陛下心中早想见一见国公爷的长子,只是一来如今政务繁忙,二来陛下也怕见到人又想起国公爷…这才耽搁了。”等这话一落,他眼瞧着谢老夫人面上也起了几分悲叹之色忙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跟着一句:“瞧老奴这张嘴,倒是惹您伤心了。”
谢老夫人虽然容色微颓,语气却还是如旧没有半点失态:“步巍有陛下记着,那是他的福气…”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了一会,跟着是又一句:“劳公公回去后禀报陛下,等到春猎那日,我们陆家上下必然会一道去的,也请公公多顾着些陛下,如今春日夜寒,万请陛下多顾着些龙体。”
传话的公公耳听着这话自是又笑了一回:“劳您记着,陛下知晓后定会开心的。”
他这话一落便又接过一侧管家递来的荷包,而后他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朝众人打了个礼便转身往外走去。
…
陆家众人却是等到这一行队伍离开才转身往里头走去,谢老夫人一面是把圣旨小心翼翼得重新放在那红木案上,一面是与身侧的以南说道一声:“让门房的人都看着些,若是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便让他们立刻来大乘斋一趟。”
等到以南应了一声——
谢老夫人便由沈唯扶着重新朝大乘斋走去,而陆家其余众人也都跟随在后。
庆云国如今在位的天子赵准尚武,因此每年的春猎对于庆云国而言都是一桩极大的庆事。到得那日,赵准不仅会邀百官同乐,还会亲自拜谢神灵感谢上苍恩德,保佑庆云国年年风调雨顺…但凡受邀参加春猎的人不是对于社稷有大功劳,便是极得天子隆宠的。
而像陆家这样能够举家同去,那就不止是隆宠这么简单了。
自从陆步巍去后,无论是在这汴梁城中还是朝堂之上,对这陆家都是众说纷纭…虽然陛下抬了陆步鞅的品级以示陆家隆宠不衰,可一个三品侍郎又怎么与当年那个手持十万虎符镇国大将军相提并论?
因此在多数人的眼中,这陆家怕是也没多少年的隆宠了。
而今次陛下这一道旨意传出去,只怕众人对这陆家也要重新评判一二了。
等回到大乘斋——
魏嬷嬷便领着丫鬟给众人都重新上了茶点。
谢老夫人手握佛珠端坐在罗汉床上,眼瞧着底下的众人便开口说道:“陛下既然下了旨意,那咱们自然也不能辜负他的恩德,只是…”她说到这是抬了眼朝陆步侯看去,掐着佛珠的手一顿,脸上也露出几分为难:“老三,你的身子?”
陆步侯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移开唇边的茶盏重新置在一侧的高案上,而后是看着谢老夫人温声说道:“母亲不必担心我的身子,前几日大夫已说过近来我都不会有事…”他这话说完眼瞧着谢老夫人面上还掺着担忧便又笑跟着一句:“陛下看重咱们陆家,倘若儿子不去不仅是辜负了他的心意,也难免落人口舌道咱们陆家恃宠而骄。”
谢老夫人见此却是又叹了口气。
不过她到底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朝韦氏叮嘱一句:“等到那日,除去随行的大夫,老三平日用得药物也一并带着。”
韦氏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这一番话后,屋中便又是一静,王氏早在进门的时候便想说话了,只是苦于先前没有机会,如今眼瞧着屋中无人再出声便抬了眼朝谢老夫人看去。她的手中绞着一方帕子,神色激动,就连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泛着些轻颤:“母亲,既然陛下下旨让咱们家中同去,那起言…”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看到谢老夫人已抬了眼朝她淡淡看来。
王氏眼瞧着谢老夫人眼中的那抹神色,脸上的笑意却是一滞,连带着那还未曾吐出的话语也跟着停了下来。
谢老夫人手里仍旧掐着佛珠,眼见王氏止了声,她才开口说道:“既然陛下下了旨,明儿个就去庄子里把起言接回来吧…”她这话说完眼瞧着王氏面上的神色重新浮现激动却又暗自拧了一回眉。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继续掐着佛珠如常说道:“要是日后再闹出那样的事…”
“母亲您放心,起言回来后,儿媳一定会好生督管着他,绝对不会让他再闹出以前的事…”王氏如今满心满眼就想自己的儿子能够回来,自然样样都说得足…谢老夫人虽然知晓她的性子却也不想当众说道些什么,因此她也只是同沈唯说道:“明儿个,你记得派人去接起言归家。”
沈唯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等此桩事了,外头便传来丫鬟的轻禀声,却是说道:“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谢老夫人闻言,掐着佛珠的手便又是一顿。她抬眼朝那处瞧去,此时锦缎布帘已被人打了起来,陆起淮和陆起宣先后走进了屋中…如今外头天还亮着,两人又都是好相貌,这样从外头进来披着日光自是越发显得丰神俊逸,
屋中侍候在一侧的几个丫鬟瞧见两人的模样都忍不住垂下了头。
等到两人请过安——
谢老夫人便开了口,却是把圣旨上的事先说了一遭,而后她是又看着底下的人继续说道:“陛下厚恩,你们又都是咱们陆家的年少一辈,等到那日自是会有不少人打量你们…咱们陆家也是武将出身,到得那日你们若有幸同陛下围猎,切记不要丢了咱们陆家祖辈的脸面。”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没有什么反应,闻言也只是朝谢老夫人拱手一礼,恭声应了一声“是…”
倒是陆起宣闻言…
原先低垂的脸上却是泛出几分暗沉之色。
春日围猎这样的大典必然会有不少人,凭借陛下对大伯的情谊,保不准见了陆起淮后会把这份情谊移到这个庶子的身上…倘若真是如此,难不成日后他却要对庶子毕恭毕敬不成?他只要想到当日,陆起淮看向他的目光中泛着遮掩不住的轻嘲,对他的恨意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谢老夫人一直未曾听到陆起宣说话,掐着佛珠的手一顿。
她掀了眼帘朝陆起宣看去,口中问道:“起宣,你怎么了?”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他忙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待化作旧日的模样才抬眼朝人看去,口中是温声说道:“没什么…”等这话一落,他是又带着几分犹豫说道:“只是在想言弟的事,他在庄子里也有一段时间了。”
他这话一落——
谢老夫人却是又看了他一眼,只是眼瞧着那副温润的面容依旧是素日的模样,她便收回了打量的视线与人说道:“明日我会让你大伯母遣人去接起言回来…”等这话说完,她便也未再说道别的,只是与众人发了话:“好了,既然你们都已知晓就先回去吧。”
还不等众人应声,她看着底下站着的玄衣少年是又跟着一句:“玄越留下。”
陆起宣闻言,袖下握着的手却又是一紧,就连眼中也止不住闪过几道暗涌…不过他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同众人一道往外退去。
等到众人退下——
魏嬷嬷便也领着屋中伺候的丫鬟一道退下了。
屋中没了旁人,这偌大的屋子一下子寂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怕,谢老夫人把手上的佛珠重新套于手腕上,而后是看着坐在底下的玄衣少年开了口:“您…准备好了吗?”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道什么。
此时的他不复人前的模样,他就这样端坐在圈椅上,神情疏阔而又松散,可通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手上捧着茶盏,待移开茶盖饮下一口盏中茶,他才掀了那两片凉薄的唇朝外头看去。
轩窗外头,天色大好。
而他便这样手握茶盏,眉目清冷,口中跟着淡淡一句:“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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