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日子到了正月初一。
伴随着外头的爆竹声, 沈唯也跟着悠悠转醒过来。她醒来的时候, 时辰还早, 那覆着白纱外头的天色也是灰蒙蒙的一片, 不过外头已经有丫鬟在悄声说着话了, 虽然隔着远, 可隐隐还是能听出她们是在说道着些新年开初的吉祥话。
沈唯合眼躺在床上, 她昨儿夜里没怎么睡好,这会其实还有些困,只是耳听着那外头迎新年的爆竹声还有丫鬟们的笑语声, 她倒是也没了再睡的心思。
她便这样合着眼躺了一会,而后才往外头喊了人。
她这声刚落——
外间的说笑声便是一顿,没一会功夫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而后挂在拔步床前那绣着“万事如意”的茜纱红帷幔便被人掀了开来, 却是水碧过来了。水碧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沈唯,一面是把手中的帷幔绕到那金钩子处, 一面是轻声问道:“可是外头的声音扰到您歇息了?”
她这话一落, 眼看着沈唯眼下的乌青便又担忧得出了声:“现下还早, 不若您再睡会?昨儿夜里您歇得晚也没睡上几个时辰。”
昨日沈唯子时才回到陶然斋, 后头又因为心中念着些事却是直到丑时才睡下, 若算起来其实也就将将睡了三个时辰不到的样子。只是耳听着这话, 沈唯却还是摇了摇头,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何况今日又是大年初一, 她还有不少事要做, 再说现下外头吵吵闹闹得她也实在是睡不着了。
水碧见她这般便也不再多劝。
她扶人半坐起身,待又给人披了一件外衣便又去沏了一盏蜂蜜水端过来,这是沈唯旧日里的习惯,每日清晨都得用一盏蜂蜜水润喉。
沈唯便这样披着外衣靠在引枕上,屋子里的地龙烧得足,她这般穿着倒是也不觉得冷,等接过水碧递来的茶盏用了一口,她才一手撑着眉一面是开口问道:“昨儿让你给他们发的封红可都发下去了?”
水碧耳听着这话便笑着回了话:“早已经按着您的吩咐都发下去了,底下的人收到封红,各个都说您是菩萨心肠,还说要给您来磕头说吉祥话…”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不过奴那会见您还没起便拦了一回,他们便也只是在门前给您磕了个头就先回去了。”
这封红是旧时就有的习惯,大多是给底下人新年讨个吉祥。
不过今年沈唯又用自己的银子伴着公中的银子多贴补了些进去,却是要比往年要多出不少,底下的那些人收到自是开怀不已。
沈唯闻言却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她半低着头用完了手中的这杯蜂蜜水,而后才又开了口:“好了,让她们进来伺候吧。”
水碧接过她递来的杯盏置在一侧,跟着是又轻轻应了一声“是”。
而后她是朝外头喊了一声,没一会功夫秋欢便领着一众丫鬟进来了,今儿个是大年初一,也是一年初始的时候,件件桩桩都得图个喜庆和新鲜,不过因着沈唯如今还在孝期,那衣饰上头便又多了些规矩。
因此如今被置在那托盘上头的衣物虽然瞧着繁复而华贵,却都不是大红大紫这一类的颜色。
沈唯伸展着双臂由着她们穿戴好,等由秋欢扶着坐到铜镜前的时候便听得人问了一句:“夫人今日要用哪一支珠钗?”沈唯闻言倒是朝她那处看去一眼,眼瞧着被她挑出来的几支珠钗,那里大多都是以往她的喜好之物,唯有最后一支…她的目光落在了昨儿个陆起淮送她的那一支珠钗上头。
她伸手取过那支珠钗,想着昨儿夜里陆起淮替她簪上时的那副样子。
那个时候,灯火已呈昏暗,而他眼中却恍如有光一般,熠熠生辉得让人移不开眼…沈唯想到这,指腹便又轻轻抚过手中这支珠钗,而后才与人说道:“就这支吧。”
秋欢闻言自是轻轻应了一声,她接过沈唯递来的发钗替人簪上,而后是笑着与人说道:“昨儿夜里倒是未曾发觉,这支珠钗的确很衬夫人…”不过她心中其实还是有些疑问的,先前瞧夫人的模样好似很喜欢这支发钗,只是以前都不曾见夫人取出来过,她惯来管着妆盒的却从来不曾见到过这支发钗,倒是不知道这支发钗是从何来的?
沈唯倒是不知道秋欢现下心中所想,她只是朝铜镜中的自己看去。
铜镜中的女子是清丽之姿,虽然算不得绝色,却是天生就有一段风韵在,尤其是眉宇之间的那抹清平更是十分独特。只是无论是原身也好还是沈唯也罢,一个是不会装扮一个是不爱装扮,倒是平白要把这份好颜色多压下几分,而如今她戴着得这支珍珠发钗却是十分显颜色。
此时外间已有日头渐渐升起,那光亮便透过这覆着白纱的木头窗棂打进屋中,有不少余光恰好打在沈唯簪着得这支珍珠发钗上头,熠熠生辉得倒是越发衬得她容色千秋。
那人倒惯是会挑得。
沈唯心下滑过这个念头便又收回了眼,她只是任由着秋欢又替她上了妆面,而后才由人扶着往外头走去。
…
等到沈唯用完早膳,也快到辰时了。
因着还未到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辰,她便想着让人把昨儿个留下的账册取过来先翻阅一遍,只是沈唯刚由水碧扶着起身,外间便传来一阵声音,却是外头伺候的丫鬟在给李氏和陆觅知请安。
没一会功夫,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穿着一身崭新衣饰的陆觅知走了进来。
过了这个年,陆觅知便又长大了一岁,如今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绣着缠枝花的袄裙俏生生得立在那,却是格外引人注目。她原本就生得一副好颜色,只是往年因为年岁小的缘故瞧着便有些稚嫩,而如今日益长大,那五官自然也长开了不少,模样自是也就越发好看了。
她眼瞧着沈唯,原先盛满笑意的脸上自是又多添了几分笑,而后她也不顾身后几个丫鬟的叫唤,小跑着朝沈唯去。
沈唯见她过来便笑着止了步子,等到陆觅知跑到跟前,她便伸手托扶了人一把,而后她是笑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陆觅知的脸,跟着才又柔声与她说道:“怎么跑得这么快?外头的雪还没化,地还滑着呢,你也不怕摔倒。”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却仍旧是笑盈盈得一副模样,她任由沈唯替她擦拭着额头的汗,而后是伸手牵住沈唯的手,口中是跟着娇娇一句:“我想母亲了,便想着早些见到您。”
她这话说完——
李氏也已经迈步走进来了,耳听着陆觅知说这样的话,她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仍是如往日那样的一副温柔模样。等到给沈唯屈膝行了礼,她才柔着嗓音同陆觅知说道:“七姑娘,不可这般没规矩。”
陆觅知闻言,倒是也不怕。
不过还是依着规矩先松开了沈唯的手,等朝人恭恭敬敬先打了一个礼又问了安好,她倒似记起了什么似得同沈唯说道:“我给母亲准备了新年礼物…”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小心翼翼得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递给沈唯,而后是仰着头看着沈唯问道:“母亲,这是我绣得,您喜欢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已没有往日的踌躇,可到底还存着几分担心。
小孩子总是希望自己是被人认可的,无论是再懂事的孩子都是如此。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轻轻笑了笑,她伸手抚了抚陆觅知的头,而后是从她的手中接过了荷包,等把荷包握在手中,她却是细细看了一回,相较起上回陆觅知送她的荷包,如今手中的这只荷包无论是绣法还是配色都显得更加出挑了。
自从杨双燕被禁于家中之后,陆觅知便仍旧由家中的绣娘教导着刺绣,只是因为那位绣娘早几个月家中出了事,至今还未曾回来。
因此如今陆觅知都是由李氏教导着刺绣。
沈唯想到这便笑着朝陆觅知看去,眼瞧着她面上还残留着的几分担心便与她笑说道:“很好看,我很喜欢…”等这话说完,她眼看着陆觅知脸上重新散开的笑意便又笑着抚了抚她的头,而后她是又朝李氏看去一眼,口中是跟着真心实意的一句夸赞:“你教得很好。”
李氏耳听着这句,却也只是柔柔笑了笑:“您谬赞了。”
等前话一落——
李氏眼瞧着沈唯牵着陆觅知的手往里头走去便跟着一道举步往里头走去,等到两人都坐下后,她才跟着一道坐下。她纵然是坐也未坐得满席,只是将将占了半边椅子,而后她是从一侧的丫鬟处取过一双绣鞋,跟着才又看着沈唯柔声说道:“妾也无什么所长,好在还有一双手尚且还有几分用处,索性便趁着新年给您做了一双绣鞋,您莫嫌弃。”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循了一眼看去,纵然隔着有些距离,她也能瞧见李氏手里握着的那双绣鞋绣艺极其出色。
这样的绣鞋,只怕是城中最好的绣娘也比不过。
因此听李氏这般说道,沈唯便也只是与人说道:“你惯来生得一双好手,家中无人能比,我又怎会嫌弃?”她这话说完便有人接过了鞋呈了上来,沈唯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上头的纹路,而后才又看着李氏说道一句:“只是我身边的绣娘不少,你若真的得闲倒是不如给老太太做上一些。”
她这话一落——
李氏却是一怔,她怔忡着一张脸朝沈唯看去,似是有些不解她的意思。无论是那小的门第还是士族大家,但凡是主母总归不希望底下的妾氏太过出挑,有些人家都是妾氏做了东西由着主母拿了名义去孝敬上头的长辈。
她心中一时也有几分踌躇,却是在想是不是何时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太太说道这样的话?
只是眼瞧着那主位上的人依旧是往日的神色,就连语气也未有什么变化,倒不像是在责怪她的样子…李氏惯来也是个聪慧的,可此时她却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沈唯先前说那话的意思了。
沈唯眼瞧着李氏面上的神色,心中自是也能猜到几分。
她知晓李氏心中在想什么,若是往日,她自是不愿过多解释,可如今…她垂眼看了看坐在一侧乖巧着吃着福橘的陆觅知,想了想还是与人说道了一句:“你也不必想太多,如今老太太身子不好,我惯来又是个忙的,你能多孝敬着些总归是好的。”
李氏闻言,原先心中的不安倒是少了几分。她轻轻应了一声,只是心中却还是有几分疑虑,虽说夫人这话听起来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可她总觉得夫人好似未曾把话说全。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认的,夫人这是好意…
若是能得老太太的喜欢,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七姑娘,都是一桩好事。
因此纵然心中不解夫人此举何意,可她心中还是真心实意想谢夫人一回,李氏重新回到了座位,目光却仍旧朝座上之人看去,眼瞧着夫人正半低着头和七姑娘说着话,她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添了几分…自从七姑娘由夫人教导好,无论是性子也好见地也罢,都不是以前能比的。
如今在七姑娘的眼中,只怕她这个生母都比不得夫人。
可她却没有什么好嫉恨的,夫人待七姑娘的好,不比她这个做生母的少,上回七姑娘生病,还是夫人在她跟前照顾了一宿…这样的情谊,她做牛做马也是无法回报的。何况人贵有自知之明,她自问是个没本事的,只要七姑娘好,就算让她去死也是值得的。
沈唯察觉的李氏的目光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从秋欢的手中取过一只封红递给了陆觅知,眼瞧着她一副怔忡的模样便笑着抚着她的头说道:“这是母亲给你的压岁钱,保佑咱们觅知呀万事顺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很柔,眉眼之间也是一股子掩不住的笑意。
陆觅知眼看着她这幅模样,面上的怔忡也跟着消散,而后是化作几分掩不住的高兴,她笑着把封红放到了自己的荷包里头,而后是半抬着一张娇俏的脸同沈唯说道:“多谢母亲。”
她这话刚落,沈唯还未曾说话,外头便有人禀道:“大公子来了。”
没一会功夫,那块锦缎布帘便又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陆起淮走了进来。他今日穿得也是新衣,看起来倒是比平日还要器宇轩昂,他一路往外头走来等受过屋中一众丫鬟和李氏等人的礼数便笑着朝沈唯打了一礼。
陆觅知见他过来却是笑着从榻上走了下来。
她走到陆起淮的跟前,而后像是献宝似得把原先沈唯给她的红包给人看,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兴奋的话:“哥哥,你瞧,这是母亲给我的压岁钱。”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只是轻轻笑了笑,他伸手抚了抚陆觅知的头,眼瞧着那一只红包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便抬眼朝沈唯看去。两人的距离并不算远,旁人瞧不见他面上的神色,沈唯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原先正握着盏茶打算饮用,骤然瞧见陆起淮看过来的视线也是一顿,那双璀璨潋滟的眼中端得是一副委屈模样,倒像是在质问她“他怎么没有”。
沈唯的确不曾给陆起淮准备红包,这过年的压岁钱大多都是给小孩子讨个吉祥的意头用得,陆起淮都多大年纪了…只是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她心下也有几分无奈,只好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朝秋欢的手中取了一只红包递给了人,口中是跟着干巴巴的一句:“给你的。”
这红包原先是给三房的两个孩子准备的。
陆起淮见人递过来,眼中原先的委屈顿时消了个一干二净,他笑着朝人走去,等接过沈唯递来的红包时,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在无人瞧见的时候用指尖轻轻划过人的手心,口中是跟着一声笑语:“多谢母亲。”
他这一声说得很轻,那话语之间更是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缱绻味道。
沈唯哪里想到陆起淮会这般大胆,以往也就算了,今日屋子里还有这么多人,她狠狠瞪了人一眼,好在他也未曾太过放肆,没一会功夫便退回去了。
两人这番动作自是无人瞧见,只是坐在一侧的李氏却不自觉得皱了皱眉。
她心里总觉得夫人和大公子的相处看起来有几分不对劲,只是到底是哪儿不对,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也未等她多想,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了,却是已经到了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辰,因此一众人也未再说话,只是往外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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