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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夜里。

  晋王府。

  此时月上满天, 位于晋王府东面的书房里却有两个年轻人对坐着, 正是晋王赵睁和陆起宣。两人的手上皆握着酒盏, 酒是好酒, 不过他们现下的心思却不在这个酒上头…屋子里静悄悄的,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 赵睁才沉声开了口:“你确保他们真能万无一失?”

  他说这话的时候, 目光就落在对侧的陆起宣身上。

  屋中烛火通明,打在赵睁的身上隐约能窥见他脸上有着少有的郑重。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他的指腹缓缓抚过酒盏上的纹路, 而后是与人温声说道:“王爷放心,今次派遣出去的都是江湖中的高手,必定会让他们命丧当场…”等这话一落, 他停下了磋磨酒盏的动作, 跟着是又说道:“若是未曾估算错的话,今日他们应该已经动手了, 很快他们的死讯就会传到汴梁。”

  他说到这的时候, 眼中的神采也越发浓烈了几分。

  只是唯恐人瞧见这外露的情绪, 陆起宣便又垂下了眼, 待把手上的酒盏重新置于桌案上, 他便起身朝赵睁拱手一礼, 口中是跟着一句:“只要除了这个心腹大患,日后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拦得住王爷了。”

  “不——”

  陆起宣突然抬起头,在烛火下, 他的面容少了平日的温和, 却是添了几分未曾遮掩的野心:“很快属下就该唤您一声太子殿下了。”

  或许是因为“太子”这两个字,赵睁原先面上的沉吟和思量尽数散去,他端坐在椅子上,手中仍旧握着酒盏,脸上是遮掩不住得高兴…没了赵盱这个绊脚石,他自然是高兴的。

  他等这一日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从小到大,他自认为样样都比过赵盱,就连父皇也时常夸他,可偏偏因为赵盱投身的是未央宫那位的肚子,所以自小便压了他一头。

  好在…

  这个心腹大患很快就要消失了。

  赵睁想到这,脸上的笑意更是收敛不住,不过他向来是个不羁肆意的,何况此时又是在自己的府中,既如此又何必收敛?因此他不仅未曾收敛,反而仰头饮下这杯盏中酒,而后是大笑一声,道一句:“好!”

  他把手中的酒盏置于桌上,眼看着仍旧持拱手之礼的陆起宣便起身亲自扶了他一把,等把陆起宣扶起,赵睁也未曾收回手,反而把手落在陆起宣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与他笑道:“你果然很好,本王没有看错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不自觉得想起当日陆起宣求见他时说得一句“我知道王爷想要什么,我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这样的话…

  赵睁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他的门客,他的属臣,谁不知道他要什么?因此在听到这样的话后,他也不过是嗤笑一声。

  论起本事,陆起宣不过一介白衣,还是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竖子,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来与他说这样的话?

  若是往日,他自然不会理会陆起宣这样自诩有本事的人,可那日或许是来了几分兴致,他倒是难得召见了人。

  赵睁记得那日他坐在椅子上,眼看着伏跪在地上的陆起宣,懒洋洋得问了一句:“你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那日,陆起宣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记得那日,陆起宣伏跪在地上,脸却是抬了几分朝他看来,这个往日在汴梁素有温润名声的少年,那日却未曾遮掩自己的野心与他说道:“我知道王爷想要赵盱死,而我愿意帮王爷一臂之力。”

  或许就是因为陆起宣当日眼中的野心,还有他这一番话,终于让他对他刮目相看。

  如今看来,他的确是未曾看错人。

  他的那些门客和属臣纵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却从来只是劝他“再等等”,可他等了这么多年,实在等不下去了!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屈于赵盱之下的日子了。他那位好兄长有什么资格做储君?有什么资格压着他?

  他根本就不适合当皇帝。

  只有他,只有他才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如今好了,赵盱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与他争了…赵睁好似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穿储君服制受众人跪拜的日子了。

  不仅是储君,还有那个位置,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终将也是属于他的。

  陆起宣跟着赵睁这么久,自然也摸透了他的性子。如今见他脸上那一份遮掩不住的笑便退后一步,而后是朝人行了一个大礼,口中更是直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道声音其实并不算响,可在这夜里却很是清亮…赵睁垂眼看着伏跪在底下的那个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丝毫未曾遮掩自己的情绪,带着十足的野心和肆意,在这夜里迟迟萦绕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

  赵睁终于止住了笑声,他弯腰亲自扶起陆起宣,而后是看着人说道:“你放心,你想要的一切,本王都会给你…”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荣国公的位置亦是。”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立时便抬了脸。

  他眼看着烛火下的赵睁,素来温和的脸上此时也有着遮掩不住的激动…他做了这么多,为得不就是那个位置?他想到这还想再跪谢人一回,不过这次却是被赵睁拦了一把。

  赵睁笑拍着他的肩膀,口中是道:“好了,以后你我二人的时候就不必再行这些虚礼了,今日本王要与你不醉不归。”

  陆起宣见此自是也未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应“好”。

  …

  等到陆起宣回到陆家的时候,已近子时时分。他踉踉跄跄得由人扶着走下马车,今日他和赵睁不知饮了多少酒,他本就不善饮酒,此时自然也有些醉了。

  原本身侧的小厮想扶着他回外院歇息,只是还没走几步便有人朝他走来。来人是陆步鞅身边的随从,待朝陆起宣拱手一礼后便道:“二公子,二爷已等您一晚上了。”

  陆起宣虽然醉了,但神智却还有几分清楚,因此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说道一句:“走吧。”

  他知道父亲等他是为着什么。

  只怕他那个素来沉稳的父亲此时也有些寝食难安,若不然也不会这大夜里的还等着他,他想到这便又笑了笑,而后是推开小厮的搀扶往前走去。

  那随从见陆起宣这幅模样索性便打发了小厮,而后是亲自扶着陆起宣往书房走去。

  夜凉如水——

  陆起宣吹了一路的风,神智倒也清楚了不少,等走到书房前,他便推开随从的搀扶,而后是自行推门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烛火因为燃烧了一夜的缘故,此时已有些昏沉了,陆起宣手撑在门上,步子微顿,待朝里头看了一眼,他才继续往里头走去。

  陆家惯来重规矩,因此陆起宣倒是还记着规矩,待朝陆步鞅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后才开了口恭声唤人:“父亲。”

  陆步鞅看着眼前的陆起宣却是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先前书房外头吹进来一阵风,他自然也闻到了陆起宣身上那股子浓烈的酒味。从小到大,他便教导长子要谨言慎行,可如今长子行事却是越发肆意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此时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陆步鞅想到这便又垂了眼,他亲自倒了一盏茶推于一侧,而后是看着陆起宣说道:“坐。”等这话一落,他眼看着陆起宣坐下才又沉声问道:“你确保这桩事一定不会有什么差错?”他为人为官多年素来行事小心,从来不曾有丝毫行差踏错的地方,可今次,他却行了一桩天大的事。

  倘若赵盱和陆起淮没死,倘若他们查出了背后的真相,那么等着他们的就只有一个结果。

  而这样的结果,必定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开口,他是先握过茶盏待饮下一口热茶,仅剩的醉意也终于消散开来。他仍旧端坐在椅子上,手中也依旧握着那杯茶盏,却是过了有一会,他才抬眼看着陆步鞅笑道:“父亲就是太小心了,您放心吧,很快这世上就没有陆起淮这个人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想起这大半年来被陆起淮压着的那种心情。

  往日这汴梁谁不夸他?

  可自从陆起淮来了家中之后,所有的目光便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无论是家中的祖母,还是往日外头的好友,甚至就连他一直仰慕的杨先生也时常夸赞陆起淮。

  好在——

  陆起淮很快就要消失了,或许现在,陆起淮就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陆起宣想到这,脸上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这股子强烈的激动甚至让他整张脸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他的手紧紧握着茶盏,却是又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开口说道:“殿下已经应允我了,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以后这荣国公府就是我们父子的。”

  陆步鞅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他只是垂眼看着手中握着的茶盏。

  茶水因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此时已经有些泛凉,他心中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哥和母亲,他一直敬重大哥和母亲,可如今却对大哥的子嗣动了手…只是想着在朝中的这些日子,自从陆起淮上位后,人人都爱把陆起淮与他相提并论。

  他在朝中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才能坐上这个位置。

  可陆起淮呢?他一上来便是都督佥事,如今又受太子和陛下重用,只怕不用多久又可以再进几品,到得那时,难道要让他这个做叔叔的给他行礼不成?所以他不仅纵容起宣跟着晋王,也纵容了他的这次行为。

  只希望这次行动会万无一失,若不然…

  陆起宣眼看着对侧父亲面上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父亲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言慎行,倒也怪不得这么多年,父亲也只能坐在这个位置…这世间之事,若是不拼一把,又怎么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若是按照父亲的那一套理论,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和陆起淮争?

  有时候兵行险招才能取胜,战场如此,官场亦是如此。

  陆起淮和赵盱此次出门统共也只带了几十个侍卫,他找的那些黑衣人各个武功高强,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们?

  父亲真是杞人忧天了。

  不过——

  陆起宣想着那位杜大夫,如今陆起淮的事可以搁置一边,只是他那位好三叔,若是真得让他好起来…他想到这便搁落自己手中的茶盏朝陆步鞅看去,口中是一句:“父亲,您说三叔的病…”

  他这话还未说全,陆步鞅却已先抬了眼朝他看来。

  昏沉烛火下,陆步鞅的眼中是未曾遮掩的冰寒,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冷峭:“起宣,我与你说过,陆起淮的事,我不会管…可你三叔和祖母,你却不能动。”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错不错得放在陆起宣的身上,神色冰寒,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陆起宣眼看着陆步鞅面上的神色,只觉得身子发寒,他先前真是醉得糊涂了,竟然会在父亲面前提这样的话…虽然父亲此次纵容了他,可却不代表他会任由他对家中的其余人下手。

  屋中的气氛仍然有些冷凝。

  陆起宣的神色也有些忐忑,他不敢多言,只是起身朝人行了一个跪礼,而后才开口说道:“先前不过是儿子一时错言,父亲切莫放在心上。”

  陆步鞅耳听着这话,虽然面上的冷凝还是未曾收敛,可语气却还是缓和了许多:“你要记得,你祖母和三叔永远都是你的亲人…”等这话一落,他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好了,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等到陆起宣应声退下——

  陆步鞅的目光却还是未曾收回,他眼看着陆起宣离去的身影,眼中神色复杂…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长子竟然变得如此?陆起淮自幼养在外头倒也罢了,可家中的其余人,他竟然也起了这样的算计之心。

  倘若有一日,他这个做父亲的拦了他的道,是不是也会落得像陆起淮这样的结局?

  陆步鞅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身子有些止不住发冷。

  …

  几日后。

  荣国公府门前便停下了一匹马,马上之人大抵是经了一路长途跋涉,端得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门前的小厮眼见他翻身下马刚想去问一回,只是眼看着那人的面容却是一怔,口中也是呐呐一句:“明护卫?”

  这位明护卫往日是荣国公府的护卫长,如今便被调遣到大公子那处做随从,上回大公子出门就带了他,小厮眼瞧着人急色匆匆自是又问了一句:“明护卫,出了什么事?”

  明路耳听着这话也不曾多言,只是脚步匆匆往里头走去。

  他一路朝里头走去,待至月门处眼瞧着以南便忙喊住了人,却是请人通传想要求见老夫人道是有要事通禀。

  以南在陆家这么多年,自然是认识明路的,如今见他这般也是一怔,只是让人稍等,而后便去大乘斋通禀去了…约莫有两刻功夫,便有人来请明路了。

  此时正是众人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辰,满满一屋子自是坐了不少人。

  明路一路低头走去,等走到里头待又给谢老夫人屈膝打了一道礼,而后才沉声说道:“老夫人,大公子他,出事了。”

  …

  而此时的陶然斋。

  不知是不是近些日子天气转凉的缘故,沈唯前些日子便受了风寒。其实风寒这类小事,她从未放在心上,以往吃些药睡个觉也就好了,可不管是谢老夫人也好,底下伺候的人也罢,都当出了什么大事似得非得让她在屋子里好生歇息,就连谢老夫人那处的请安也都给免了。

  沈唯倒是也不介意,只当偷得浮生闲罢了。

  这会她刚刚用完早膳便斜靠在软榻上,她的身上盖着白狐制的毛毯只露出两只手翻看着书册…可即便是这样,秋欢进来的时候还是皱了眉,她一面是放下手中的汤药,一面是与人说道:“夫人,先前大夫已经说了让您好生歇息,您若想看书不如由奴念给您听吧?”

  沈唯耳听着这话,自是无奈笑了一回。不过她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把手上的书一合置于一侧,而后是接过秋欢递来的汤药,只是目光在瞧见秋欢面上的神色时却是一怔,口中是跟着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

  秋欢闻言,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

  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她便如常说道:“没什么事。”

  她话是这样说…

  可沈唯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还不等她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阵声音“七姑娘您慢些”、“七姑娘,夫人还在歇息”这类的话…她停下要饮用汤药的动作,拧头朝布帘看去,没过多久便瞧见陆觅知跟一阵风似得跑了进来。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笑了一回:“出了什么事,怎么跑这么快?”

  打先前的时候,陆觅知才来给她请过安,若论时辰这会她应该在大乘斋才是…如今却是怎么回事?

  沈唯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在瞧见陆觅知面上的神色时也不知怎得竟突然觉得心口有些疼,说来也奇怪,几日前她正在看书的时候,心下就跟被刀刺了一般说不出的难受,只是那时候也不过疼了一瞬,她也就未曾在意。

  可如今看着陆觅知面上的神色,她却觉得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沈唯想到这,脸上的神色也就沉了几分。

  秋欢在瞧见陆觅知进来的时候就变了脸色,她有心想拦一回人,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陆觅知却先急着开了口:“母亲,大哥出事了。”

  沈唯手中的汤碗就在这一句话落了下来,青瓷做得汤碗应声而碎,里头的汤药也跟着四溅开来,屋子里几个丫鬟皆惊呼出声,而她却好似听不见别的声音…

  她的脑中只徘徊着一句,陆起淮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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