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可饶是如此, 顾长卿的心思, 那小戚侯自是不懂的, 只知道自己好生来送礼物, 却被丞相折辱了, 只觉得心头愤懑难平, 梗着脖子便道:“……丞相大人, 你当真是好糊涂!你若是不喜欢,提一句也便罢了,可戚侯府到底堂堂一品军侯, 丞相你又何必说此重话,出口侮辱!”
饶是嘴上较着劲儿,小戚侯却也不敢做出什么真的动作来啊。到底他是顾长卿呢, 谁又敢轻易顶撞呢?
朝中贵胄之间, 以女子为礼的习俗,又不是第一日才起。更何况, 这少女还是他母家的人, 可是他亲自选的, 身份也是清白的, 从未听见有一人说出个“不”字来。顾长卿难道当真以为自己能一辈子都不近女色吗!
那少女听见了, 眼眶中更是忍不住眼泪了, 几乎快要掉落下来,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模样,极为惹男子怜惜。
“……大人若是觉得小女有什么不好, 自可说出来, 可是您是一朝权贵,您可知道您今日说出那个字来,小女的名声便已到了何等地步。”
顾长卿敛眸,让管事拿了一张毛毯来,才随意拿起一本书,淡淡的道:“姑娘,我只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若想要干出这样的事情,与我毫无关系。只是,你不该来我的府中。否则,便是自取其辱了。”
小戚侯脸色更难看了,“她虽只是小侯送给大人的礼物,却也是清清白白的世家贵女,丞相大人这话好生伤人,难道真是半分不顾及与戚侯府的关系么!”
顾长卿瞧着他半晌,苍白冷峻的脸上反倒是露出一丝淡笑,静默的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今日我倒是明白了,原来戚侯便是这样的东西。”
他一字一句有些冷淡,甚至称得上温润、而不缓不慢。丝毫不像是一个病弱、气虚之人说出口的。
然而每一个字,都犹如珠玉落盘一般,生生的直往人的耳膜中去。分明是温和的话语,却平白生出一股折辱人的意味来。
……又或许,顾丞相的姿态,实在是太像一个□□旁人的上位之人了。
徐子贸见事情闹大,只会让丞相大人更生气,更何况姜宸妃还在府中的呢。他便出声提醒:“小侯爷,你可曾看见丞相大人收下过一个女子。便是小侯爷当真找我们大人有什么事,也不该冒犯大人,拿床笫之间的事情来说。更何况,你既知晓她是世家贵女,又何必让她做出爬.床的事情来?”
“你……!”
小戚侯生性风流,欠下不知多少情债,这在长安贵胄之间都是有所耳闻的。可丞相大人却与他不同,他眼中素来容不得沙子,又怎会容得下小戚侯在丞相府中撒泼?
小戚侯眼睛一眯,便铁白着脸说:“今日这话是丞相大人亲口所说,难怪这么多门阀世家,都说顾丞相故作清高。人人都有情.欲,谁又能永远不发泄呢?殊不知,你一个坚守克己的臣子,又怎么会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来!”
他当身是气疯了,否则,他素日里哪里敢在丞相跟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在他眼中,顾长卿不收下他的礼物,也就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他就不相信,顾长卿能一辈子都不需要女人。
顾长卿见他这般,竟也是不恼,脸色竟是愈发的温和。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小戚侯跟前,这才轻淡的说:“——小侯爷说的没错,情.欲之事,无人可以避免。只不过的是,我看重的女子,绝非是可以调.教出来的。”
小侯爷一咬牙,盯着他道:“顾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要知道,放眼整个长安城中,但凡是出身世家的女子,若是庶女,则只能是自小调.教,以情致取悦男人,将来成为世家联姻的工具。而即使,是身份尚好些的嫡女,命运也不过尔尔,自小培养闺阁礼仪,女训女则,成为大家族恪守礼仪的嫡夫人罢了。
而眼下,长安城未婚的女子之中,他自然都是有印象的。若说是容貌、情致,他母家的这个少女,绝对已是数一数二的极品,所以他特地给丞相府留着的。
他就不相信,难道顾长卿还能看上一朵花儿来么!
顾长卿眸子盯着远处,则只是微微一笑,淡淡的说:“戚侯府中,有小侯爷这样的继承人,都已不用我再费半分心神。便能不攻自破了。”
“你……”小戚侯不由怒目圆睁,他咬牙切齿,不由道:“丞相,你实在太乖张了。”
一个和这么多贵族世家对抗的年轻臣子,妄图撼动朝野多年来的格局,简直就是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小侯爷,你放心,”顾长卿喝了一口茶,却说:“只要你现在就滚出去,我自然不会将此事外传。所以,你还可以用你母家的这个女子,故技重施,送去旁人府上啊。”
小戚侯冷笑一声,低声吩咐随从:“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备车!”
说罢,他便转身而去。那女子自知没有被丞相大人瞧上,这对一出生起,宿命便已定了的世家女子来说,自然是奇耻大辱。
她强忍着眼泪,这才忙不迭的跟随小戚侯而去了。
待到小戚侯一行人终于消失在长街上,徐子贸才命人将门阖上,上前去,给顾长卿斟了茶。憋了一会儿,忍不住才道:“丞相大人,戚侯在朝中威望甚高,您今日所为,是否彻底断绝了与戚侯府的关系?”
顾长卿垂下眸去,目光落在了书页上。竹影之间,映在清透的茶水水面上,光影重重,如珠如玉。
过了许久,他才淡声道了句,“若说是戚侯,我自能与他多说几句。可是这戚小侯爷,无能之辈,不足入眼罢了。”
徐子贸心底明白,顾丞相是看不上小侯爷的,自然也看不上他送女子来爬床的那些手段。
过了一会儿,顾长卿却是忽然问道:“姑娘呢?”
这时,后院的丫头香凝才上前来禀报:“……回大人,姑娘今日自是极好的。只是,用完早膳以后,姑娘便到了前院一趟。而且……”她看了顾丞相一眼后,便是欲言又止。
顾长卿问:“究竟怎么了?”
香凝这才说:“而且姑娘似乎还瞧见了小戚侯与他送来的那位女子,自回去以后,好像……便是心思郁郁沉沉的。”
顾长卿听完这话,唇角轻抿,过了许久,清冷的眼底竟浮上丝丝缕缕的笑意,远远看去,光影交重之间,椅子上饮茶的男子气度光华。
徐子贸都震惊了,娘娘这显然是想岔了啊,丞相大人竟还似这般心情怡然,他怎么愈发的看不懂了啊?
顾长卿却问香凝:“姑娘现下在做什么?”
凝香自是答:“姑娘回去以后,便一人在屋子里。将我们都遣了出来呢。”
顾长卿微微颔首间,便又是翻了一页书,“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香凝微微一怔,只能道:“是。”
……
姜念念所住的院子里秋意浓浓,果然是没有什么下人的。顾长卿过来的时候,都能瞧见鸟雀停留在主人的紫檀木窗框边上,显然是不怕她的。
顾长卿换了常服,有些失笑,才敲了几声以后,便推门而入了。
姜念念没有回过头来,正伏在桌案跟前写什么,才说:“今日你们不必过来伺候了,都回去休息吧。”
顾长卿没有回答她。
姜念念眨了下眼睛,只能继续说:“你们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给带上。”
而在这个时候,顾长卿已停留在了小姑娘的身后了。他低下眸瞧着,只见日光落在她精巧的鼻尖,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弧度。
而宣纸上的东西,则全然是随笔勾勒的,杂乱无章,足见她的心中的确是心烦气躁、难以心安的。
顾长卿唇角翘起一道弧度,却敛气屏息,不肯打扰她。他站停了一会儿后,才开了口,声音柔和,语调却是绵长,“念念,你可知一事,我昨日梦见一个女子,温柔乖巧,实是良配。今日便见到了,你说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姜念念才骤然抬起头来。可是,一见到这个人,心中却酸涩无比,她的一颗心又快沉冰窖中去了。
她方才才瞧见那位小戚侯给他送的年轻女子,自然是温柔乖巧、媚骨天成到了极致,还懂得卖乖讨巧,撩拨人心呢。难道他也是愿意将她收为丞相府的良配的吗。
姜念念一咬唇,放下狼毫笔,便小声的道:“我又怎会知道?总归,不过是丞相大人桃花运到了,连天上的月老,也要给大人赐姻缘,恭喜大人了。”
小姑娘生起气来的时候,每回都总是这样,性子扔仍旧是软软的。粉腮带雪,眼尾嫣红,一双杏眼水雾迷蒙的,只会叫人愈发的情随心动,心中生出柔软来。
而她却是浑然不觉一般,仍旧用那双柔美的眼睛瞪着顾长卿的。她将那方砚台重重放在顾长卿跟前,才望着他说:“大人,如今还来这儿做什么?若是冷落了您的那位良配,我也是会替您觉得可惜的。”
说完,她心中愈发难受,便要起身,推开顾长卿,往榻上去了。
顾长卿狭长的眼尾之中似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拉住姜念念的手,又凝眸瞧着她片刻,见她满面通红,形同花蕊,实在叫人心痒。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此刻真的去了。”
姜念念紧紧绷着下颌,心中原本是千念百转,此刻唯独只剩下酸涩,便淡淡道:“自然是我说的。丞相大人权高位重,炽手可热,我是再也不能更高兴了。”
少女话语未落,便已要松开他的手。
她的力气不及男子,推拒不成,又反被顾长卿愈发牢牢的握住,一来一回之间,竟有些相似闺房女子害羞、欲拒还迎之间的女儿情致。
顾长卿静默的看着她这一幕,眼底的笑意竟是难得又浓了几分。“青天白日,念念,你这是想做什么。”
姜念念心底愈发焦急,有如热锅上的蚂蚁纷乱而过。
过了片刻,顾长卿终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却低淡的说:“……傻姑娘,我都已说了良配,你又怎会想到旁人的身上?丞相府素年清冷,除了你,什么时候添过女子。”
他停顿片刻,才刮了刮她的鼻尖,温声道:“——念念,你吃醋了。”
姜念念微微一顿,手上的动作停了,反正也是半分拉不过他。面上却犹是半信半疑的,嘴唇张了张说:“……可是,我今日分明亲眼瞧见你府上的女子,丞相大人,我却不信你的话。”
顾长卿心中早已是柔软一片,温声道:“但凡是送来的女子,都早已被送还。自始至终,我都只留过你一人。”
姜念念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句:“……这都是真的吗?”
“丞相府的所有人皆可为证。”顾长卿亦是淡淡微笑着:“现如今,只要你好生留在我身边。等着这些事,我自会亲自向你证明的。”
姜念念紧紧咬着牙根,瞧着他,却一字一句说:“大人不可骗我。”
“念念如此这般在意我,肯愿为我吃醋,我此刻心中只有欢喜。”他轻抚着她的长发,过了片刻,才故意道:“——又哪里舍得骗你一个字?”
这个时候,窗棂上的鸟雀又叽叽喳喳开始闹腾起来了,搅扰着人的神思。姜念念原本心乱乱的,又很是垂头丧气,但听到顾长卿这句话,终于有些分明了起来。
——他是顾长卿,是朝中最权势之盛的一位权臣。
但是,顾长卿自始至终也不曾有什么传闻,便只能说明,是他自己不愿的。他是一个权势极盛的男子,却只对她一人温柔过,允她一人住在他的府中,也只抱过她一人。
所以,这其中,必定是有许多真心的吧?昭帝对原主没有分毫真心,她也自然不必事事为昭帝着想。但顾长卿却是无辜的,她不能辜负一个真心的男子。
顾长卿见她心中沉思,也不出声打扰,只是含笑看着。等她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他抱着她的力道才加重几分,终是低淡的说:“……傻丫头,你这般胡乱曲解,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不过他的心中,却自是不这般想的。
但小姑娘却仍是紧绷着小脸,瞧他,勉力倨傲道:“这不都是因为大人的缘故吗?”
……你又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的。╯^╰
顾长卿心知她已对自己的心思分明了,心中才有些松软下来,将她的软发捋到耳后,温柔低淡道:“好,我明白,都是我的错。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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