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如今已将近年下, 长安城中也是冷得紧。无论是宫中, 或是城中勋贵的各处府邸, 无不是忙得不可开交, 皆是想着将旧岁的晦气除去, 以待来年。
只有丞相府一处, 安安静静的, 走动的人也不多。倒不是那些年轻的臣子不想趁着年节多多巴结,只是听闻丞相特意打过招呼,少夫人体弱、又嗜睡, 故而无论是怎样的身份,都不可来丞相府打搅。
“这是澜州巡抚进贡进京的秋露白,在时下, 用以暖身子最为宜用, ”香凝进屋来的时候,将黑漆方盘在案上放下, 才笑着道:“夫人, 这是丞相大人入朝之前, 专程给您留下的。要不要奴婢现在替您盛一杯尝尝?”
姜念念知道, 这是顾长卿还惦记着当初在昭阳殿中, 她却私藏民间的南香烧酒的事情呢。于是便说:“你可以先收几坛埋在园子里。其余的, 再去拿给厨房做吃的罢。至于最后一坛……就先且留着,等着丞相回来再一起用。”
香凝点头,应了声“好”。
话音未落时, 顾长卿已从外头走了进来, 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给旁侧的小厮,问道:“念念有什么要同我一起用?”
香凝就笑着说:“就是这从澜州来的秋露白,少夫人说专程要等着您回来再启封呢。”
顾长卿“嗯”了声,示意丫头退下去,并将门阖上。
等到丫头去了,室内只余下他们二人。顾长卿才揽住姜念念的腰,吻了她的额头,语气微沉道:“都等不及要吃酒了,看来今晨一别,念念的身子已是全好了。是不是?”见小姑娘一脸茫然的模样,他又靠近了些,才温声说:“所以,日后你若再告饶,我便不会信你了。”
姜念念:“?”
想着情到浓时做的那些事情,少女那张娇美的小脸上又露出几分难以抑制的羞意来。
“你还好意思提及这个。”她张了张嘴,因着小女儿的心思,本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的。然而此时却微垂下眼睫,娇嗔一声道:“……这难道不都全是因为你的缘故么?”
顾长卿唇角微弯,眼底夹杂着几分淡淡的温柔之意:“难道全都怪我一人?”他一顿,微微笑了笑,才沉沉说道:“若不是念念肯配合我,我又哪里舍得让你受半分委屈?”
听着他这样的话说出口来,姜念念心口又羞赧了几分,眼睫紧眨了两下才说:“……罢了,不与你一同拌嘴皮子了,反正我又说不过你。”
他们的旁边便是铜镜,姜念念低眼瞧过去的时候,还能瞧见脖颈上残余的依稀痕迹,全然映射着闺房情趣,落到少女的身上,姜念念自是恨不得悄然别开眼去,不欲叫顾长卿瞧见。
顾长卿却瞧出了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才吻了吻姜念念玉白脖颈上的嫣红痕迹。那张清俊清冷的脸上,神情也是似笑非笑的:“——念念在为夫跟前,又何必这般害羞?”
姜念念声音轻微一哽,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横了他几眼,才轻轻道:“大人也别忘了,现下可是青天白日呢。”
顾长卿唇角笑意更深,抚了抚她的长发,沉默片刻后,才温声道:“我顾念念念的身体,也不会做半分你不愿的事情来。”
这声音清朗温和,亦是极尽安抚之意。
一番柔情蜜意的作弄作罢,顾长卿这才放开了姜念念,拿起案上一堆书卷,坐下身来,淡淡的道:“除夕将近,宫中有条规矩,是朝中的命妇需得入宫觐见,今日内侍监又来提了。你若是不想去,我便替你辞了。”
姜念念瞧他一眼,却说:“可若每一次都不去,大人不担心,岂不是会叫人生疑么?”
要知道,自从丞相府新婚至今,几乎人人都没有再瞧见过少夫人的影子。起先,只是说丞相大人独宠着,虽素来冷心冷情,新婚初时,却也知晓金屋藏娇,不准旁人近自己小妻子的身来。可是……时间到底已过了这么久,若说是骨子里的柔情蜜意也应当是过了才是呀。为何丞相大人还是这般藏着少夫人呢?
这丞相府被封锁得如铁通般,人们便难免揣测。
顾长卿却低眉一笑,道:“我何时管过旁人说的话?念念,我只有你平安无虞。”
姜念念心下松软几分,眼睫缓缓一眨,沉思片刻,却是轻轻道:“大人的心思,我都是知道的。不过,既然大人的身份还在,我便不能一味做缩头乌龟,倒让大人一个人去应承那些风言风语。”
……即使她心里很清楚,此番入宫,见着了陛下与嘉妃,以她的身份,必定难免又是一场波动。可是她却也是仍旧要去的,既然是顾长卿的妻子,他又是万人之上的人,所以,她就更不能只留在这丞相府。
顾长卿唇边噙着一丝淡笑,问她:“念念这般所想,当真都是因为我?”
姜念念“嗯”了一声。瞧着他的时候,少妇那双清亮的眸子一丝杂质都没有,很快又低垂下去。只是叫人忍不住陷进去,相信他说的所有的话。
顾长卿的眸色终于有些变化,这才招手,说:“……念念,过来。”
他将抱揽在自己的膝上,唇角微抿着,才终于一字一句,低声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念念可知道,我只想独占你一人。”
姜念念捏住他的肩,低垂着眼睫,娇软说了句:“大人又在说胡话了。……除了你,我还又能是谁的?”
在情深的男子跟前,小姑娘被抱在怀中,声音都是软软糯糯,柔情蜜意的。狭长微扬的桃花眼更是水灵灵,微红得勾人心魂。这张小嘴仿佛便是温火,化得了所有的寒冰,即使……是顾长卿这样冷淡的人呢。
顾长卿骨节分明的手指托住她的后脑,说:“可念念却还要入宫,叫这么多人看见。我也舍不得。”
姜念念却是推他一下,低嗔道:“……别胡说了,我分明也是为了你呀。”
一个人有占有欲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她从前却没有发现,顾长卿这也有些太过了罢。→_→
顾长卿眼睑微垂了一下,颈间喉结微微一动,似笑非笑,温声道:“若你想去,也便罢了。不过念念该记得,你的夫君,自会保护好你。”
姜念念低低含咬住唇,娇娇应了一声,终是由顾长卿继续去了。
……
除夕这日,顾长卿身为内阁丞相,朝臣之首,要去文华阁参加百官朝事。加之,每逢冬春之交气温回转,大邺南境之处,譬如滨州、齐州多地,皆有雪水融化、水灾连绵的隐患。故而即使这般的佳节,丞相也不能留于府中。
香凝知道自家夫人今日便要入宫参加除夕宫宴,丞相大人也是嘱咐过的,给夫人的身子保暖最重要。于是便给夫人挑了身暗红丹纹深衣,外罩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既不会太过惹眼,符合朝廷命妇的身份,除此之外,且不会失了丞相府的端贵之气,叫人觉得夫人轻视了宫中的夜宴。
“丞相大人说了,大人虽不在宫中,可也是知晓宫中所有事的。断断不会叫您受了半点委屈。”
姜念念弯唇,眼底浮出丝丝光华,才轻轻说道:“他总是这般,一点都放不下心来,还当真以为我只是个小孩子么?”
香凝一面替夫人系好斗篷的带子,笑意却是更深了,“大人这样细心,还不是因为疼惜夫人的缘故。外头的人,又有哪个不羡慕大人与夫人您鹣鲽情深的呢?想必便是宫里的人,因着丞相大人的缘故,也是不敢怠慢夫人半分的。”
每每提及夫人与大人情深,大人专宠夫人一人,香凝这小丫头的眼底,就也总有些骄傲的意味。
姜念念勾了勾她的鼻子,轻嗔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饶是面上如此说着,但是姜念念的心里面,却总归是不平静的。
徐芷妤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可是生命力顽强的女主,顾长卿又是她看上的人,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叫她安宁?恐怕这宫宴里面,徐芷妤也是早做了准备的。
……
站在宫中长长的甬道上,宫阙还是这般富丽。又因着除夕的缘故,临近夜幕,宫墙下无不是挂着红灯,景致温温柔柔的,倒是与这素来冰冷的地方格格不入了。
除姜念念以外,还有许多朝廷官员的命妇也在此处等候着。
姜念念方一下马车,便能感觉到四处汇聚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眼光。带着些忌惮、钦羡,以及小心翼翼。毕竟,丞相府在朝中的地位,到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谁也不敢冲撞了这位丞相大人极致宠爱的新妇。
——难道,这便是陛下的那位昔日宠妃,丞相府独宠的正夫人姜氏?瞧着这张美人面,她们便已是心照不宣,明白了大半,勾人如斯,难怪丞相与陛下都把持不住呢!
那些命妇忌惮她,姜念念倒也不会主动迎上去,同她们拉近关系。只是这时,那边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声音,“念念,当真是你?”
姜念念回望过去,原来陆雅贵嫔,现在已是雅贵嫔了。她眼眸一弯,笑着问道:“姐姐怎么出来了?”
雅贵嫔疾步走过来几步,握住姜念念的手说:“我听说今日你亦要入宫,所以才专门来接你的。念念,我是真没有想到,大人他会准你入宫。”
……毕竟,姜念念的身份,到底如此微妙。若说是在宫中遇见陛下,太后,嘉妃,都是叫人不自在的。而以顾长卿的性子,但凡是他想要保护的人,自然是会保护得极好,绝不会给旁人一丝一毫的机会。
姜念念却低着眉,温声说:“你放心罢,他都是知道的。我已是他的妻子,总不可能在丞相府躲一辈子罢?”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带着前所未有的幸福,本就是极精致的美人胚子,便是雅贵嫔一介女子,心里也是不由软了大半。她微微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说:“见到你,我便知道,大人与你定是极好的。如此,我也可安心了。”
纵使因为姜念念原先的身份,在朝野内外,确是会有万般非议,却也分毫伤不了他们的感情。姜念念能离开皇宫这个大牢笼,真的太幸福了。
对于陆雅嫔的话,姜念念自然不会否认,眉眼间染上些许淡薄的羞意,才低低说:“……是。”
虽短短一个字,可是为人新妇的小女儿心思却早已是掩不住了,温柔娴静得如水一般。
然而正在此时,那边传来贵人交谈的声音,原是裕贵人,她正陪同着徐嘉妃经过此处。
然而,目光触及姜念念的身影时,徐芷妤的脸色已有些端不住了,咬住了牙根。而何襄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自然是全然知晓了姐姐的心思。
“……姐姐,无事。”何襄容低低提点:“如今您是嘉妃娘娘,她不过是朝廷命妇罢了。”
朝廷命妇?徐芷妤抓住她的手,堪堪冷笑一声。便是这正一品丞相夫人的位置,可比宫中多少嫔妃主子都要尊贵多了。
这时,姜念念却也瞧见她们了。
“嘉妃娘娘,裕贵人。”娇俏精致的下颌逐渐收敛起来,姜念念只微笑着问道:“多日不见,不知娘娘近来可好?”
在宫中夜灯的余晕下,少女的这张面庞,除清丽妩媚之外,却更不失几分傲然,倒是让徐芷妤觉得,如今她才是位尊之人一般。
姜念念心里明白,这一次入宫,徐芷妤是一定会盯着她的。所以,还不若主动同她们说上几句呢。免得各自怀揣着心思暗中猜忌,当真不辛苦么?
徐芷妤动作一凝,这才朝这边走过来。
见着嘉妃娘娘与裕贵人来此,那些朝廷命妇们无不是恭谨的行礼请安。毕竟,姜宸妃离宫以后,陛下后宫凋敝,放眼望去,竟就是这位嘉主子的前程最为锦绣了。
徐芷妤却是没理她们,勉力一笑,才道:“本宫自是极好,只是,已有许多日不见丞相夫人。想必与丞相大人在闺房之中,相处得也是极好罢?所以丞相大人才会心心念念,将你藏起来,竟是连我们也不能瞧上一面。”
此言一出,姜念念唇边的笑意却也不由收敛了几分。周遭立着的,都是有教养的贵夫人,女主身为妃位,却径直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面么?想来,她心里也真的是恨得苦了,这才口不择言,宁肯自损八千,也要给她当难堪。
姜念念却是并不会如了她的心意,缓缓眨了下眼,才低眼,轻笑说:“我与丞相大人素来鹣鲽情深,大人自然是舍不得我走的。况且,我也舍不得大人呀。”
徐芷妤脸色骤然都变了。
姜念念却是直勾勾瞧着徐芷妤的眼睛,继续说:“——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嘉妃娘娘乃是陛下的宠妃,怎的,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问起闺房之事来?岂不觉得伤宫中的颜面,还有国体?”
徐芷妤咬了一下牙根:“可你不也说了么?”
姜念念似笑非笑的回答她说:“我说,也只是为了回答嘉妃娘娘的话,我与丞相大人本就夫妻情浓,恩爱非常,又何必隐瞒呢?”小姑娘莞尔一笑。
她心里知道,徐芷妤最恨的,无非就是顾长卿对她分毫不留情面,却对其他女人情深罢了。
既然她想这样要叫自己难堪,那她……也只能刺破徐芷妤这层可怜的自尊心了。
一报还一报,她也是不会心软的。
果不其然,徐芷妤面上虽未有大的变化,但是姜念念却瞧见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最终深吸一口气,终是狠狠抓紧了衣裳。
想来她一往情深,求而不得,心中也是疼的。姜念念的眼底变冷了些许。
“夫人身娇,丞相大人独宠你一人,此事自然无人不知。”徐芷妤堪堪一笑,才恨恨道:“……只有如此,才不枉当初,丞相亲自向太后请求,赐你归家的一番心意啊。”
何襄容见姐姐如此,便也猜到了,她心中有多痛。这姜氏都已不是妃子了,却还是这般娇纵无礼,不给人留情面,简直就是跋扈到了骨子里。何氏随即冷淡一笑,才说:“丞相夫人也当真是不知羞,夫人好歹也曾是陛下的娘娘。即使丞相如今真是独宠你一人,也不该拿到宫中来说。怎的,夫人却也这般口不择言么?”
还未等姜念念开口,陆雅嫔却是嘴唇一动,缓缓打断了她:“……裕贵人所言,更是好生荒唐,当初之事,也是丞相大人一手钦定。裕贵人对此有异议,难道也是想拂了丞相大人的颜面么?”
何襄容瞪她一眼,“我自是没这意思,贵嫔娘娘勿要血口喷人。”
她心里清楚的很,即使她在这后宫中如何得脸面,却也毫无家世倚仗,是万万不敢冲撞到丞相府身上的。
可是,见着姜氏一脸悠闲笃定、气定神闲的模样,那张狐媚子的脸就这般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何襄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狠狠踩在地上,且再度碾碎了,竟是如何都缓不过劲儿来。
这个时候,却有长乐宫的嬷嬷前来通禀说:“各位娘娘,夫人,太后有旨。说陛下与太后都已在宣室殿内安置好,请娘娘与夫人尽是快些过去才是。”
撞上这场闹剧,那些朝廷命妇也已是自觉尴尬,再也待不下去。辞别了几位娘娘,也忙随着嬷嬷,结伴往那边去了。
徐芷妤敛下了眼底的一丝微芒,带着些恨意的瞧了姜念念一眼,却勾唇,柔婉道:“既是太后娘娘吩咐的,我们还是快些过去罢。妹妹,你又何必同丞相夫人争辩,无非都是白费唇舌罢了。”
可是,在徐芷妤心里却不是这般想的。既然今夜宫中,丞相不在此处,难道……还有人可以保护姜念念吗?
她仗着顾长卿撑腰,可以把她与何襄容踩在地上,那太后呢,陛下呢,难道也因丞相不敢动她分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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