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人快死时会瞧见自己的一生, 走马灯似的, 往事一幕幕冒出。
不知是不是太累, 还是真的要死了, 朝曦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三五岁时的模样, 被师祖关在一个四周全是黑暗的屋子里, 让她给线穿针。
屋子太黑,她的眼睛完全看不见,只能摸索着从匣子里拿出针, 一根一根的穿,穿的很慢,一整天也才七八根而已。
她在黑暗里行走自如的能力并非自愿去学, 是被逼的, 不学就没饭吃,不学就不放她出来, 朝曦迟钝, 不会哭, 单单逆来顺受似的, 觉得这是应该做的。
她一个乱葬岗捡来的孩子, 能活着已是十分幸运。
不奢求什么, 不代表不会做梦,梦做的多了,险些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总以为自己梦里的那些是真的, 其实揭开假象,真相很残酷。
她从小到大都被关在屋子里,每天有人给她拿各种各样的东西识别,训练她。
师祖自己完不成的愿望,全部寄托在她身上。
师傅将她带回药谷时,一眼就被师祖相中,从那天起同龄人都喊她师叔,连师傅都对她敬而远之。
朝曦问她‘师叔’是什么意思?师傅便说你长的太急,人家以为你十七八岁,跟我一般大小,都喊你师叔,是长辈的意思,惊不惊喜?
朝曦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惊喜,只觉得有些怪。
同龄人喊她师叔,师傅喊她师妹,她喊师傅叫师傅,这辈分乱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依旧每天喊师傅叫师傅,师祖是师祖,但是在别人嘴里,她真正的师傅变成了师祖。
她去问师祖,师祖便冷冷瞧她,瞧的她浑身冒冷汗,师祖一句废话都没有,除了医药上的事,其它根本懒得教她。
朝曦不怎么识字就是因为她没教,她认为识得医书便是,其它的朝曦过来问她,便老僧入定似的,理也不理。
朝曦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没有一句夸奖,也没有一句温暖的话,整个谷里的人见着她便躲,仿佛她是恶魔似的,唯独师傅稍稍例外一些。
朝曦觉得师傅是不一样的,每次师傅出谷,她都想着法子跟在师傅后面,亦或者藏在她的马车里,一躲一两天,不吃不喝就这么趴在马车的座椅下,听师傅翻来覆去的折腾,瞧见谁就勾搭谁的娇笑声。
等到了地方,木已成舟,不愿意待在山谷,想让朝曦自己回去,朝曦打死不回,没办法只能搁在一边,自己办完事再送她回去。
朝曦有限的几次游玩都是跟着师傅,总有办法混到师傅的马车上。
这样的局面一直到她十五岁,师祖给她改名一鸣,寓意一鸣惊人的意思,还打算把谷主的位子传给她,吓的她办完仪式立马偷偷潜进师傅的马车上溜了。
临行前师傅上上下下检查过,就怕她再跟过来,但是朝曦也有法子,躲在马车下,攥住底下撑住的木架,一路坚持到谷外,瞧见差不多了才出来,位置从底下变成了上头,躺在马车的顶上。
她长大了,马车座椅下躲不进去了。
说来有些羞涩,她对这个把她从乱葬岗带回来,又愿意跟她说话,虽然老是叫她小拖油瓶的师傅有着深深依赖,即便师傅把她抛给了师祖,老是觉得她拖累,从来没有自愿带她出来过,她依旧喜欢她。
喜欢到自己骗自己,把那些不美好的去掉,编织成美好的回忆,其实哪来的美好?
她这一生五分之一都在师傅的嫌弃下度过,五分之一自己出来独过,还有五分之三是在师祖的残酷训练下,不让她与任何人接触,怕她心里染上尘埃。
那日沈斐一口咬定,她习的便是九鸣针法,还说了习性和条件,朝曦便懂了。
她习的确实是九鸣针法,师祖从小将她关在屋里,训练她的听觉,嗅觉和视觉,就是希望她能心无旁贷练习九鸣针法。
只有没接触过世界的人才能做到,恰好朝曦的世界一片空白,她又刚好喜欢学医,是最佳人选。
师祖的教导没有白费,朝曦学了出来,如果所料不差,三年前她出谷时就学会了,所以师傅没再将她接回谷,师祖也对她不理不睬,从来没派人找过她,叫她着实迷茫了一阵。
努力了这么久,到底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抛弃了,没一个人过来找她,明明她就在师傅的不远处住着,师傅也知道。
如果没有沈斐,再过段时间她可能就要灰溜溜的回去了。
突然想起村口大爷的牛,那牛不是懂事,是怕自己被抛弃,所以没有栓绳子,它也不跑,一直等着主子。
即便给它搁在再远的地方,它也会自己回去,因为知道自己只是赚钱工具,不重要,不敢任性而已。
朝曦也不敢任性,她只是贪恋外面的世界,就像放飞的鸟似的,飞一段时间才愿意回去。
所以她能理解沈斐,沈斐也是鸟,一只暂时落难的鸟,迟早要飞回自己的栖息地。
正因为理解,才会难过,不敢醒来,怕一觉睡醒,沈斐已经不见了。
他的亲人已经找来,怕是早把他接走,她醒来就会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小二或是谁告诉她,哦,你说的那位公子啊,他早就走了,让我带话给姑娘,保住身体。
想一想那个场面便觉得心如刀割,可惜她身体实在太好,根本没睡多久,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意识。
不知是谁守在身边,拿了帕子给她擦汗,动作轻柔温和,似乎还有轮椅转动的声音,又似乎没有,朝曦猛地睁开眼,没顾着身上,先四处打量了一眼。
她躺在一个熟悉的屋里,窗户的朝向,墙角摆放的家具,床头柜上的水杯,整整齐齐的书架,都跟她在村里的房间一模一样。
细细一闻,一股子她喜欢的药香味,居然真的是她在村里的家。
她是怎么回来的?沈斐真的不管不顾,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朝曦想坐起来,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的倒抽一口凉气,屋外正在修剪花枝的沈斐听到动静,撑起身子站起来瞧了瞧,“你醒了。”
他倚在窗台上,手里还拿着剪刀,白皙的指尖稍稍染了些青色,因为用了些力扶住窗户,手背上青筋微微凸现,更显鲜活。
朝曦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你没走?”
沈斐淡然一笑,“我一个人怎么走?”
一个人?
什么情况?
朝曦有些摸不准,“你的那些家眷呢?”
“哪来的家眷?”许是撑不住,沈斐挪了挪,坐到轮椅上,那轮椅矮,人当即消失不见,只有声音隔着一堵墙传来,“说什么胡话呢?”
朝曦瞧不见他便心慌,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蹬蹬几步走到窗台旁,伸出脑袋看了看,恰好看到沈斐进屋的背影。
“咱们在城里时你点燃了房子,引来了你的家眷。”朝曦有些糊涂,“你怎么不记得了?”
这么大的事都能忘?
“我什么时候点过房子?”沈斐在她身后说话,“咱们一直在村里从来没出去过。”
朝曦不信,“怎么可能,那我这身伤是怎么来的?”
“你摔了一跤。”
我摔了一跤能把自己摔成这样?
朝曦张嘴就想反驳,突然止住,沈斐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么明显的谎言,一下就被拆穿,她亲自背着这人跑去城里,一路护着他,受了那么多伤,银针都用完了,还能分不清现实和噩梦?
沈斐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撒这个谎?
他撒谎的目的是什么?
朝曦想了半天,一直没想明白,不过沈斐假装没那回事,她便也当没那回事,安安心心养伤过日子。
时间似乎真的回到了从前,刚施针成功时,没有遇到偷袭,沈斐还跟她那般好,她看诊,这人在后院里浇花除草,偶尔走出来喊她吃饭。
他还是站不稳,饭后朝曦有空便陪他练习练习,顺便给他活动一下筋骨,让他恢复的更快,夜深人静时撸沈斐。
将他从头到尾摸个遍,那手每次都被她捏的发红才放开。
沈斐还是老样子,只要不打扰他看书,不摸他的关键部位,其它随她由她任她。
纵容的有点像宠。
他的家眷也再没出现过,就像真的没出过城,没见过面似的,日子一片祥和。
朝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斐之所以骗她,是想就这么留下来。
假装没有刺杀,他的家眷也没有出现,就他们两个,生活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山村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真好啊。
这么过去第四天,朝曦发现了一个问题,很严重很严重,严重到她不得不丢下医馆,亲自熬药,然后端到沈斐面前。
“给你两个选择。”朝曦手里还有一瓶药膏,也搁在桌子上,与药碗并排,“要么喝药,要么抹药。”
沈斐坐在床上,岁月静好一般,手里拿了一本书看,闻言表情微愣,“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喝药?”
还撒谎,“你都四天没上过茅房了当我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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