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娴醒来时, 已是整整一天一夜之后, 她实在是太困了, 以至于即便偶尔有朦胧的听觉, 却依旧无法真正清醒。
而梦里的场景实在太琐碎, 待天光破晓时, 奚娴发现她实在想不起那么多。
头疼得难受。
但直觉告诉她, 自己在梦中遇见了一些骇人的往事,至少对于她而言是难以接受的,或许还说了一些梦话。
奚娴以为自己是从不讲梦话的, 可是后来听春草说她躺在床榻上的时候时常说梦话,就连从前还未曾出嫁时,她也是这样, 有时甚至会被梦魇住, 只是自己醒来时都不曾记得了。
至于梦话的内容……
春草当时低着头,再抬起时笑得勉强, 只是告诉她的六姑娘, 没什么特别的, 大多都是小女孩间的争吵之词, 或是一些琐碎没有逻辑的单个词语。
奚娴看着春草, 便觉得或许不是这样的。
但她也没兴趣追究了。
因着之前分娩时差些送命, 奚娴的月子比起普通人都要长许多,不过万幸的是她能多见嫡姐几面,也不知嫡姐和皇帝有怎样的约定, 她这些日子都可自由在奚娴身边出入。
不过相比较而言, 嫡姐的话很少,即便时常陪在奚娴身边,有时一整日都未必能说上一两句话,这令奚娴觉得有些烦闷,于是她时常令仆从把孩子抱来,这样她们至少也有话可说。
小宝宝比奚娴想象的还要软,这么没骨头似的一小团,身上带着暖和的奶香,小手肉嘟嘟无意识团着,睡觉的时候还爱流口水。睁开眼时,宝宝的眼眸是极淡的棕色,咿咿呀呀抓着奚娴的长发,看上去像个天性开朗带笑的婴儿。
他是奚娴的至宝。
她记得自己上辈子就很想要一个孩子的。
奚娴又莫名觉得,如果他是个女孩会更好。
只是这样的话到底不方便说出口,况且身为女子的不便和痛苦,实在显而易见。
嫡姐抱孩子的姿势十分娴熟,除了不会哄孩子,就连换尿布这样的事都做的很好。
其实这些事完全不需要奚衡来做的,她是这样矜贵高傲,大多数时候奚娴只要看着嫡姐,便能想象出她平日里是怎样品茶舞剑,亦或是慢条斯理下达命令。
奚娴绑着红头巾,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默默瞧着嫡姐把孩子抱在树影疏密的窗前,留给她一个平淡的背影。
那长发盘成雍容的高髻,上头佩戴着简雅的玉饰,露出一段优雅笔直的脖颈,嫡姐就像个天生的上位者。
无论身处何地,身为何人,让她觉得望尘莫及。
奚娴笑了笑,对嫡姐道:“姐姐,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嫡姐回过身,瞧见奚娴散乱着黑发,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无辜地瞧着她,唇角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
嫡姐将孩子交予旁人,小宝宝却看着奚娴啊啊叫,奶声奶气的。
奚娴亲了一口孩子,仍旧把她交给了乳母。
待人都走了,她才缓缓道:“姐姐,我从未见你穿过粉色的裙子,你是不是很讨厌粉色?”
嫡姐掀起眼皮看着她,才慢慢道:“不讨厌。”
奚娴想了想,才干脆道:“那日我分娩时,似乎看见一个与你很像的粉裙女人。她是谁?”
奚娴说的是“与你很像”,那代表她十分肯定,那个女人一定不是嫡姐。
嫡姐微笑一下,直勾勾温柔凝视她道:“你想知道么?想知道的话,我甚么都能告诉你。”
奚娴顿了顿,忽然很想退却,红着脸轻轻嗫嚅道:“……算了。”
她觉得没必要问询这个答案,那个女人是谁,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个疯子而已。
她只需要知道,她的嫡姐只有一个,那就足够了。
奚娴的回答不出所料,嫡姐的心里甚至没什么意外。
如果奚娴不是像这样,一遇事体便退缩害羞,宁可把自己的脑袋掩埋起来,也不肯面对真相,那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奚娴思索一下,又小声祈求道:“如果您看见她,请不要责罚她。”
嫡姐没想到她会这么好心,饶有兴味地勾起唇线。
奚娴才道:“我也不知为甚,但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又有一些愧疚。
仿佛她对那个女人,曾经做过十分恶毒过分的事。
只是奚娴完全没有印象了,也不知是强迫自己忘了,还是怎么的。
嫡姐一颔首,对床头的少妇嘱咐道:“那就不要多想,你身子柔弱,坐月子时切忌多思多虑,安心温养。”
奚衡这些日子,面对奚娴时总是这样,温和尔雅,却透着散漫的冷淡。
她忍不住拉长了声线,问嫡姐:“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嫡姐叹息一声,平和道:“你觉得呢?娴娴。”
奚娴生了孩子,绑着头巾时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她只是眨巴着眼睛,弱声撒娇道:“我、我怎么知道啊。”
嫡姐面无表情回过身去,淡淡道:“那就不知罢。”
奚娴赶紧软声命令道:“你回来!”
她抓紧了被褥,手心有点出汗,却成功地使嫡姐转过身来。
奚娴赶紧撒娇道:“你是我的了,是不是,奚衡?”
她的杏眼像是眸中小动物的眼睛,懵懂的,带着温纯的期待,眼底盛着小星星。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嫡姐,却没有令女人更愉悦。
女人的面容冰白阴沉,却噙着幽凉的笑意:“娴娴,我早就是你的。可你不明白啊,所以总是瞎折腾。”
奚娴听不懂别的,但却顿时就开心起来,满脑子俱是闪闪发亮的烟火,叫她的脸颊都开始泛起红色,羞怯又朦胧着,从来不晓得喜悦竟来得这样突然,只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
小母亲赶紧撒开手,软绵绵撒娇道:“姊姊,你来抱抱我嘛,你都不抱我,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奚娴闭着眼,很快她的怀抱便被充盈,有人把她单手揽在怀里,而她雪白的面颊贴在她的胸口上,那里是一片柔软的盛景,抱着她的人气质冷冽干净,就像秋风拂过溪涧。
奚娴害羞得要命,因着坐月子,她除了擦身都不能洗澡,现下也不敢叫嫡姐把她怎么样,虽然身上没什么味道,却又怕嫡姐嫌弃,于是慌忙又把人推开道:“你、你回去罢,我就想自己躺着了。”
嫡姐本也不想抱她,如今奚娴这么说,反倒笑了笑:“六姑娘,你很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奚娴连忙道:“才没有,我坐月子呢,只怕你不喜欢……等我过了月子……我、我们……”
她说了半天,却很不好意思起来,对上嫡姐沉静睿智的眼睛,还有那双交叠着的干净细长的手,甚至不敢说出半个污秽的词语。
同样是裙下之臣,奚娴对于每个人的态度都截然不同,时而骄矜得像个公主,时而却卑微如尘埃。
嫡姐倒是摸了摸奚娴的脑袋,若有似无露出一点笑意,很快便轻松放过了她。
她离去前,只是在奚娴耳边微笑,细长微凉的手指搔着少妇的下颌,陈述般提醒道:“但你不要忘了,你嫁了人,我们至少得有一点操守,不是么?”
奚娴的心情又一次跌落谷底。
她不明白嫡姐是什么意思,但至少字面上看,嫡姐或许觉得她嫁了人,若是再勾三搭四,就是品行上的不洁。
可是,奚娴并不觉得王琮会介意。
就像她实际上是王琮养的外室那样,他在背后花天酒地,后宫三千都无所谓。
但嫡姐却是她的,谁都不忠贞,又有什么好谈的?
有时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小I婊I子,又百无聊赖的认为这没什么。
她是个俗人,也是个庸人。
所以对她而言,一切道义和贞德都是双方的。
她的内心,早就给王琮判了秋后问斩,再也不会爱上他了。
要一个女人表现出温柔如水,小鸟依人的样子,那是很容易的事,只消她放下了尊严和屈辱,一切都会是那样顺理成章。
可是女人的心,也可以是坚冷的,像是化不开的冰雪,而风雪之下掩埋着早已干枯冷寂的尸体,即便挖开了也不能重生。
这一瞬间,错综复杂的念头在她心里闪过,奚娴终究只是勾住了嫡姐奢华的裙角,在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上,低头轻吻,浓密的眼睫扫过嫡姐的手背,让她觉得心中的某一处也痒了痒,像是划开了一道云絮,里头经年的陈酿兀自飘香。
可是嫡姐终究是嫡姐,她那样霸道强势,且不容许被奚娴这样的小女子占得了先机,于是只是从容离去,留给少妇的是一个雍容冷淡的背影,叫奚娴心中懊恼万分。
……
昏暗的囚室里,奚衡缓缓步入,便见到水牢里粉裙妇人狼狈不堪的身影。那妇人蓬头垢面,一双眼里布满了血丝,看见她来却忽的有了些力道,勉强起身来握着布满铁锈的栏杆,轻声哭泣道:“陛下,我不敢了……妾身不敢有丝毫妄念……求您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饶了我罢……”
两人四目相对,却长着两张极其相似的脸,不同的是嫡姐的面容更深邃一些,而那个妇人却偏贤淑柔婉。相似的面容,却看上去截然不同,这就是气质和经历所赋予的差异。
嫡姐支着下颌,平和评价道:“你辜负了朕的信任。”
她的嗓音还是女人的沉冷靡靡,却染上了与生俱来威严的意味。
若她是个女人,那一定是个颇具建树的女皇。
可惜她不是。
粉裙妇人坐在水中,面容已然有些浮肿蜡黄,却无奈笑了笑:“从年少到今日,妾身陪了您那么久,自以为懂得您的一切秘密……”
却从来不知,她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她看着奚衡,才发现那个男人也看着她,眼里只有审视,却不见怜惜。
粉裙妇人低下头,慢慢叹气道:“表兄……你知晓么?我自小便想要嫁给你。从前看史书中,王侯将相论功封赏,我总觉得我付出的够多了,至少等一切结束时,能当你的女人。”
其实表兄给她的也够多了,她嫁给了宗亲望族,甚至成了宗妇,将来承爵的是她的丈夫,而家族人丁兴旺,虽则关系错综复杂,但表兄早就为她清理了大多的阻碍。
她甚至不用多动脑子,便能把所有的事情办得很漂亮,得到众人的赞赏。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更是奚家女子的出身,所不能企及的豪门世家,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够……她最想要的男人,陪了那么多年,自己以为最懂的男人不爱她。
她对奚娴原本没有那么恨,毕竟她是自己的妹妹,可是有时看着奚娴单纯无知的样子,恨意却从心底蔓延,火辣辣漾出心房。
奚嫣捂着脸笑起来,忽地道:“你杀了我罢……我陪了您那么多年,如今您不需要我了,亲手杀了我,我也算死得其所,死得满足。”
以后他就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杀了最懂他的女人,那是多么不堪的举动!
她就会像朱砂痣一样烙在男人的心底。
但嫡姐却微微摇头:“朕不会杀你,更不会惩罚你。”
奚嫣的眼眸慢慢亮了起来,却听他道:“她替你求了情,而朕以为,的确是她亏欠你良多。”
奚嫣的眼眸又黯淡下去,她轻声道:“娴娴是个好孩子,她没什么错的,若是这样说来,只会叫我更厌恶她。”
原谅一切的善意,是她毕生都不会有的。
男人却微微笑了笑,否认道:“不是这件事。你只需要知道,朕在替她赎罪,那就够了。”
赎罪么……
奚嫣的看着他离去,却只是茫然。
奚娴就像个善良懵懂的孩子,即便再娇纵,却从来不会做错事,哪儿来的罪孽可赎呢?
……
奚娴坐月子的时光,可不怎么短暂,她近乎难以忍受每日一趟的按摩,每次按摩完了,她浑身都会出汗,疼得直打哆嗦,而嫡姐若是在,也只会袖手旁观,再客观评价一句:“太娇气。”
只是她不觉得自己很娇气,因为那实在是太疼了,嫡姐没有生过孩子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懂得的。
于是过了几日,嫡姐便亲自上手给她按摩,她很快便从按肚子的嬷嬷那儿学会了那套手法。
奚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头去,被嫡姐按着肩膀推倒在床上,温暖的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按着固定的步骤给她按摩着。
嫡姐已放轻了手下的力道,可奚娴却还是疼得落汗,咬着唇眼里蔓出一点朦胧的泪花,却因为按着她的是嫡姐,不得不乖乖的不捣乱。
嫡姐穿着简单朴素的缁衣,看样子也刚从佛前回来,身上的檀木香味更深沉了些,就连眉眼间都染上了禁欲的意味。
奚娴被她按得难受,浑身都开始泛粉,可是嫡姐眉目淡淡,并没有旁的意思。
奚娴注意到,女人手腕上的佛珠都没有褪下,就那样贴在她的肌肤上,冰冷有律。
奚娴的眸中含水,小心翼翼试探着扬起脖颈,本就单薄的锁骨更为明显,而她悄无声息的吻住了嫡姐优雅的下颌,带着含羞的怯意,眼角眉梢都带着含蓄无声的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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