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季凌霄重新进来的时候,书原封不动的摆放在案几上,李明珏则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摩挲着腰间的红玉玉佩发呆。
她重新坐到书前,却发现自己偷偷藏进书页里的一根发丝不见了踪影,这书显然是被动过了。
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重新伸手去拿那本书,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扫着李明珏。
“咳。”李明珏坐起身,没话找话道:“你觉得我们这次会成功吗?”
季凌霄收回了手,郑重道:“只要是您想做的,自然都会成功。”
然后,她就等着摘取胜利果实就好了。
李明珏控制不住地勾了勾嘴角,只觉得跟她聊天舒服无比。
不过几日,三人便追到了押送李斯年必经的路上,被一队人马拦了下来。
李明珏一下车,他们纷纷跪倒在地。
他们穿着黑衣,面容极为平凡,想必是经过易容的暗卫。
李明珏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他们便纷纷散开,埋伏在草丛中。
阿九也将马车赶到官道旁的一个山坳里,正好有一个陡坡遮住这辆马车,而押送的队伍行来时却不会看见这里。
季凌霄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殿下,我可以一同去吗?”
李明珏眉毛微蹙,虽然他通过几辈子的经验知道白忱的武功殊为高强,可是看着她瘦胳膊瘦腿,纤腰不堪一握的样子,仍旧有些担心。
“报,囚车离此处还有一里的距离。”
李明珏随意挥了挥手,斥候退下。
季凌霄扭头朝官道的方向望了一眼。
“阿忱无需担心,他们会把事情办好的。”
她知道暗卫的全能,她只是想能够早一些见到李斯年,开展她挖墙脚的计划。
“阿珏认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吗?”季凌霄张开双手朝他笑,样子明显有些不爽。
“我只是担心阿忱你会受伤,你不仅仅是我看重的谋士,更是我的知己,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不若,我陪你一起?”
“这怎么能行?”季凌霄失声。
他是在担心自己吧?
李明珏凝视着她,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阿忱你担忧我,可是,我也跟你有相同的心情,我也担忧你。”
这人又自顾自地说些什么呢?
季凌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误解道:“好吧,既然你我的心情一致,那也不要互相担心了,我们好好的在这里等着好了。”
她果然是在担心他。
李明珏全身都像是被暖洋洋的阳光冲刷过,整个身体暖暖的。
他惬意地眯起眼睛,感叹了一声。
季凌霄将折扇抵在脸颊边,仔细观察着那里的情况。
不久,那边远远的传来了人声。
“哎哟,还是个将军呢,还不是像条死狗一样,喂!死狗叫一声!”
几个看着囚车的士兵传来一阵哄笑。
“哈哈,什么将军啊,现在就是一滩烂泥。”
“对对,让他给咱们舔鞋底,他也要干!”
“嗯,不久就要到长安了,兄弟们也累了这么久了,不如耍耍乐子?”
“耍乐子?这里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地,上哪里找个美娇娘供你耍乐子啊?”
“再说了你那物件儿那么大,哪一回你去玩耍,那些个女的不要死要活的,事后还要休息几天!”
“哈哈,老子这是一根银枪跨下挂,挑尽天下美娇娘!”
周围的人也吹起了流氓口哨。
那人又大声地抱怨了一番,而后突然让囚车停下来。
李明珏和季凌霄都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端倪,正准备先下手为强。
那个满嘴不干净的人则嚷嚷着:“等等,等等!我先去撇尿。”
说着,他提着裤子一溜小跑地朝着众人隐藏的山坳跑了过来。
李明珏和季凌霄对视一眼,颇觉这人不是眼神不好,就是运气太差,居然还有急着跑来送死的。
他刚一转过山坳便被伸手敏捷的暗卫一把捂住嘴,手中匕首一~插,直接了断了他的生命。
季凌霄探头看了看他所谓的“大物”,口中“啧啧”两声。
这也能叫大物?别说跟她比了,就算是跟楚夫人、谢小道比也是比不过的。
她眼睛一转,突然坏笑一下,全身上下立刻盈满了邪气。
她转过身,朝李明珏眨了一下眼睛。
李明珏以为她有话要说,便走近了一些。
她双手按在腰上,挺了挺胯,一脸骄傲道:“阿珏你说,是他大,还是我大?”
李明珏的无语都快实质化了。
季凌霄“嘿”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这也是胯下一杆枪,挑尽天下英雄好汉。”
在别人口中是美娇娘,在他口中却成了英雄好汉,果然是断袖啊……
李明珏更加抑郁了。
他不明白,白忱明明如此好,为何偏偏在一条邪路上走到黑呢?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三辈子都只爱过一个女人的李明珏实在不懂。
“阿大?阿大!你撇尿撇到坑里去了吗?回话啊!”
不久,又跑来了两个人查探情况,结果都被暗卫用相同的手法干掉了。
这次押送李斯年囚车的士兵一共有六人,三人已经死亡,还剩下三人喊了同伴好几声都没有回应,便都拿起武器,战战兢兢地躲在囚车后面。
这些士兵可真是糟糕透了,她记得以前大周的士兵也没有这么窝囊啊。
李斯年一挥手,三个暗卫起身,“嗖嗖嗖”三箭射去,箭无虚发,剩下的三个士兵也都倒了下去。
李明珏远远望了一眼,便吩咐暗卫将李斯年带上,将囚车销毁。
马车重新上路,朝着最近的城镇跑去,只不过这回,马车里多了一个脏兮兮的男人。
李明珏离李斯年稍微远了一些,在白忱面前也就算了,若是在这位李斯年面前不小心犯了病,那他还真就无地自容了。
不对。
他突然一惊,望向季凌霄。
从什么时候起,他居然如此信任她了,甚至连在她面前出丑都不在意了?
他……果然是将她当作知己了啊!
李明珏安慰自己,现在看她照顾李斯年不舒服,是因为知己的注意力被别的男人霸占了而已。
季凌霄背对着李明珏,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布巾擦拭着他的脸颊。
此时的李斯年并非多年之后那样如打磨过的美玉,拥有丰富的经历,能够包含她的一切,他的眉宇间还有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意气,只是遭受了这份打击,整个人迅速的消瘦,显得几分恹恹的失意。
季凌霄的嘴唇动了动,无声道:“一直以来都接受你的照顾,这次换我来照顾你了。”
李斯年皱紧了眉头,像是沉入一场痛苦的梦境中。
她的手指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按在他的眼角,又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向上滑去,将五指滑进他的头发里。
季凌霄从袖子中掏出路上给他买的篦子和梳子,细细地梳理着他团成一团乱麻的头发,怕扯痛了他,季凌霄的动作轻柔无比,嘴里还哼着山野小调,就像是普通农家的妇女为自己的孩子梳头时唱的。
李明珏靠在车壁上,心中突然被一种羡慕和嫉妒塞满。
他也好想被人温柔以待。
她将梳理好的头发扎成发髻,又开始脱起他的衣服。
“你在做什么!”
季凌霄转回头,却发现李明珏一副想要拦住她又迟疑的模样。
“在为他换衣服,”她垂下眸,怜惜道:“他的身上还有伤口,要处理好才可以。”
“阿珏,你那里有伤药吗?”她笑盈盈地问。
他居然无法拒绝。
李明珏闷闷不乐地递出一个白瓷小瓶。
季凌霄扬唇笑了起来,“你为何摆出这样一副神情?好像我家里的妒夫啊——”
李明珏悚然一惊,手掌一抖,白瓷小瓶顺势跌落下来,还好她顺势一捞,要不然这些价值连城的好伤药恐怕全都要浪费掉了。
李明珏抿紧唇,眼中的神情简直像是被吓住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季凌霄将李斯年的衣服扒光,为她擦干净,然后涂上伤药。
李斯年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季凌霄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端详着他的眉眼,手指忍不住在他的额头上划了几下。
——又见面了,她年少时的英雄,曾经的情郎,永远的支柱。
“吱哟——”
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季凌霄和李斯年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戒备的神情。
“你是何人?可知这是谁的车架竟敢拦截?”
阿九声音冷的像病。
“阿弥陀佛,这位檀越,贫僧失礼,贫僧只想向您问一下路。”
季凌霄猛地蹿到了车厢门口,又停住了,将晚了片刻的李明珏堵在了身后。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声音是她的慧心大师,可是,临到近前,她却突然心生怯意。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招惹慧心,毕竟他应该有自己的光明大道。
李明珏被她拦在身后,侧头望着她如蜜糖一般温暖的肌肤,脸上的温度一点点攀升。
他被她保护着。
她是害怕他遭到危险,才抢先一步的。
真傻,他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轻易受伤呢?
可是,这样受人保护的感觉真的很令人上瘾。
不,不对,他应该是深爱季凌霄的,为何会对着一个男人……这是不对的。
如果,他能够如此轻易的移情别恋,那他长久以来的坚持,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李明珏痛苦的呻~吟一声,捂住了额头。
季凌霄到底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掀开了帘子,阿九原本高高扬起准备将来人驱赶到一遍的马鞭也骤然停在了空中。
“这位大师,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她浅浅一笑,眼眸竟然在阳光的照射下浅淡了很多,显得格外温柔。
不远处,洁白的积雪上,身穿素白禅衣的慧心微微垂眸,漂亮的眉眼被阳光勾勒出一道金边,他双手合十,手上缠着佛珠,竟然恍惚不似人间之人。
“阿弥陀佛,请问去往长安,要走哪一边?”
季凌霄朝前望去,只见前方分出三条岔路口,怪不得他要在这里拦车问人。
她看向阿九,阿九指了指最左边这条。
慧心双手合十施了一礼,“多谢。”
随即,便转身离开,他穿着单鞋单衣,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一般。
寒风刮起他雪白的衣角,像是掀起了一片雾气。
他不惹一丝尘埃,而身在红尘中的她却满身尘埃,她不该去打扰他的生活。
季凌霄对着他的背影温柔一笑。
“师父,是最左边这条。”
清淡的声音缓缓飘来,钻入了季凌霄的耳中。
能被慧心称作师父的人那不就是……
季凌霄猛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色的背影,辗转腾挪,宛若惊鸿一般消失在远处,而慧心正追着这个背影运足了轻功。
慧心的轻功在她看来已经是顶尖厉害的了,没想到他的师父竟然还比他厉害这么多。
这就是那位声名显赫,据称已开天眼的苦行僧人——玄虚法师?
怎么办?
她突然起了一阵贪念,师父和徒弟,她一个都不想放过,她想让他们都为她效力。
阿弥陀佛,请佛祖原谅。
季凌霄回头,就见李明珏露出奇怪的神情看着她,她瞬间提高了警惕。
他是又想要做坏事吗?
该不会佛祖给的报应来的这么快吧?
季凌霄努力浮现出与以往别无二致的笑容,低声问:“怎么了?”
李明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谢谢。”
嗯?
嗯嗯?
季凌霄实在无法理解李明珏,他道哪门子谢啊,她怎么他了?
她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
就是这副阳光天真的模样,让他心底所有纠结烦闷都一扫而光。
看着她几乎与阳光融为一体的爽朗模样,李明珏也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笑个鬼啊,虽然他笑起来也很好看,但是,到底为什么啊!
她也许是太高看自己了,李明珏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让她有时候完全不明白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继续上路了。
翌日中午,马车才终于到了长安城下。
季凌霄将车帘掀开一道小缝,望着繁华……不对,这长安城怎么衰落成这副样子?
而且,堵在门口不让进去的这些人是流民吧?怎么会如此之多?
季凌霄想要探出头,却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右肩。
她回头,李明珏冲着她摇了摇头。
“郎君行行好吧,我们一家三天没吃上饭了。”
“求您了,只要您给一口吃着,我这小女儿就送您当牛做马了。”
“大哥,求求您放我进程吧,我丈夫被征去修建通天台,已经一年没有回家了,我就看他一眼,就一眼!”
“滚开!一群乞丐,挡了贵人的路你们承担的起吗?”
“快点滚,再不滚就要你们死!”
马鞭抽在人肌肉上的脆响。
痛苦的哀嚎。
生命垂危的呻~吟。
粗暴无礼的咒骂。
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断向她耳中涌去。
即便所有向着帝位进发的人都始于自己的欲~望,可真正能够站在这个位置上的却必然是能够承担起这整个天下的重量的人。
“怎么会这么多?为什么……”季凌霄痛苦地阖上双眼,喃喃道。
“这就是现在的长安,你眼前这个便是真实的长安,”他的目光一寸寸逡巡过她的脸,似乎要将她柔软与悲悯都深深地印入脑海。
“当今圣上昏庸无道,从他登基之日开始就一直在修建一座通天台,一修修了多年,耗尽无数民脂民膏,那座通天台并非是用石块、木头垒成的,用的是一条条人命,无数的血汗。”
李琼……
“他执着于追求神女,请了无数道士异人在宫中,朝堂由贾太师把持着,宫内则由那些道士把持,你说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大周能不倒塌吗?”
李明珏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也不是你的过错,你无需如此在意,若是真的怜惜这些民众……”
“这是信安郡王的车驾,快快快,快让开!”
“郡王殿下请您救命!”
“殿下啊——”
“殿下——”
“……倒不如辅佐我,我们共同为这些痛苦贫穷的百姓遮风挡雨,共享这万里河山。”
李明珏刚刚说完,自己却愣住了,一瞬间他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在说什么啊……他要那个位置,是为了夺得季凌霄的青睐的,要共享也是要跟她共享,这么随随便便跟一个男人说这些做什么啊!
他是疯了吧,他最近怎么总是胡乱说话。
“阿珏——”她轻声唤他。
他的心突然就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一下子又酸又软溃不成军。
“怎么?”
她侧过脸,凝视着他俊美秾艳的眉眼,低声问:“你的帝王之道是什么?”
自然是要得到他最想要的。
可是,能这么坦白地告诉她吗?
李明珏突然一阵心虚,想要随口说个能够增加她好感的,张了张口,却在她清澈的目光下怎么也说不出来。
“想听听我心目中的答案吗?”
季凌霄看着被挡在城门外,渐渐远去的流民,沉声道:“享别人无法享,担别人不可担,我在盛世在,国亡我亦亡!”
“信安郡王殿下,如何?”
李明珏哑口无言,只觉自己凭空矮了下来。
他的欲望与她的相比实在自私而浅薄。
他的思绪突然回到那个午后——
他陪季凌霄用过午饭,季凌霄拉他到内室,在一面墙大的地图前停住。
“朕准备先休养生息,减轻赋税徭役,鼓励农耕,五年之后征东北、西北异邦,把他们打得服气了,他们才会肯与我们通商。”
她将手按在地图上,整个人无比闪耀。
“朕要开创一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女子亦可入朝为官的太平盛世!”
季凌霄的太平盛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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