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唐说与慧心同时上前一步,挡在季凌霄的面前,也将她的视线封了个严严实实。
她扒着两人的胳膊,推开一道缝隙,门内是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藏着一头饥饿的野兽,正磨尖了爪子准备逮住猎物。
“怎么?太女殿下是不敢进来了吗?”
身份当即被戳剖,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唐说身体紧绷,做好了率先出手的准备。
“若是我真有心害太女,早在白忱在的时候就说了。”那人的嗓子沙哑,像是声带破裂了一般,实在难听的很。
季凌霄笑道:“我自然相信楚夫人。”
如果是青山后人,从火灾中逃出,被浓烟熏坏了嗓子也是有可能的。
季凌霄抬起脚,还没有迈进去的时候,慧心率先动了,他先一步冲进屋内,宛若一阵穿过莲心的清风,一个抖动的火苗在七星灯上亮起,慧心站在七星灯后,将自己的火折子重新揣起来。
她这才与唐说一同走进来,打量着这个屋子。
地上铺着毛毡,屋内有四个七星灯烛台,更令人赞叹的是这里的墙上有很多滑道沟槽,还有些木制臂杆,像是某些器具。
正在这时,臂杆被牵动,带动着门“啪”的一声阖上了。
季凌霄注视着右手边厚厚的帘幔,似乎能透过这层帘幔看见那位楚夫人。
“太女殿下亲至,”楚夫人发出沙哑的笑声,“恐怕是皇帝终于容不下这越做越大的乌云山了吧?”
这人笑的既张狂又疯癫,好像乌云山越是倒霉,他就越是开心。
果然,这位楚夫人跟白忱是有仇的吧?
季凌霄心中这样猜测,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她已经见识到了白忱谨慎多疑的姿态,所以,白忱也很有可能故意弄一个假的楚夫人引他们上钩。
楚夫人笑过后,突然道:“我愿意助殿下一臂之力,荡平乌云山。”
季凌霄笑道:“虽然本宫一向怜香惜玉,可是楚夫人这般连面也不敢露的姿态,让本宫怎么信得过?”
“怜香惜玉?呵——”
“只怕殿下真的见了我,会吓得浑身发抖,连连噩梦呢!”
季凌霄捏着扇子,轻声道:“夫人未免也太小看本宫了。”
“好,若殿下不介意,那就进来好了。”
唐说和慧心同时握住了季凌霄的胳膊。
“有心有诈。”
“他这是激将法。”
季凌霄盯着那厚的透不进光的帐子,笑道:“本宫倒是觉得楚夫人并没有针对本宫的必要。”
也许是因为女人特殊的直觉,又或许是因为她就是伪装情绪的大师,所以,她可以真切的感受到楚夫人对白忱、对乌云山的痛恨不似作伪。
而且,如果,他真是青山书院唯一的幸存者,那她冒险一进,说不定会迎来巨大的回报。
季凌霄在某些政治博弈的场合,是个比男人还有胆大的存在。
她将二人的手拂开,递给他们一个笑容,敛衣缓步走向帘帐,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抚上厚厚的帘帐。
她突然回眸,朝紧张不已的两人明媚一笑。
屋内寂静,几乎能听得到“砰砰”的心脏声,唐说和慧心几乎分不清这样激烈的心跳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她此刻的笑容太过美好。
季凌霄一掀帘子,猛地迈了进去。
“啊!”
她惊呼了一声。
唐说和慧心立即就准备往里冲,“殿下!”
“不,我没事……”季凌霄平缓的声音传来,“我只是觉得好美。”
好美?
二人对视一眼,有些不明白了,莫非这位楚夫人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两人莫名有些心塞。
而站在帐中的季凌霄却第一次没有想到美男的事情,而是仰着头,看着头顶的一片静默灿烂的星空。
棚顶不知道安放着什么宝石,竟然一闪一闪,宛若星辉,耳边依稀传来雨声,她却站在星空之下。
“真美啊……”
季凌霄双手抱在胸前,发出真心实意地感叹。
“这又算得了什么,当年的青山书院的星空可比这儿要壮美灿烂的多,我们还会在星空下燃着篝火高谈阔论,从天象水文到乡野鬼话,从佛经道法到奇淫巧技,这里都能找到有着同样爱好的人,只可惜,全毁了……全毁了!”
“嘭!”他狠狠地锤上了床沿,连带着薄纱床帏被掀起了一角。
借着朦胧的“星光”,她看清了他的手,那简直不像是一只人的手,深褐色的皮紧紧的箍在骨头上,宛若鹰爪。
季凌霄虽然爱着美人,但也欣赏有才能的人,她努力使自己的神情别无二致,慢慢朝他走去。
“你看见了吧!”他沙哑地低吼。
她看着帐中他朦胧的轮廓,轻声道:“看见了。”
“很难看吧?”
“很难看。”
他突然惊奇地转过头,即便她此时看不清他,仍旧可以感受到一双犀利的视线割在她的肌肤上。
季凌霄仍然带着令人不设防的清浅笑意,从星光深处走来,她停在床头,微微弯腰,将薄如雾轻如云的床帐轻轻拨开,迷蒙的残光自她身后照在他的身上,她的心几乎停了一瞬,随即才又恢复了呼吸。
那真的是人,而不是停留在这个屋子中的厉鬼吗?
床上的那人瘦弱的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脸上颧骨突出,脸颊深陷,眼睛上则蒙着一条青色的薄纱,整张脸弥漫着一股青黑的死气,就好像他早已经死去,只留下一个躯壳,苦苦挣扎在人世间。
可即便只剩下一把骨头,也毫无疑问,此人是个男人。
“楚夫人?”
那副骨架转过头发出一声嘲笑,“怎么?殿下莫非以为我真是哪位夫人?”
季凌霄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察觉到鼻端前的味道不对,季凌霄眼神改变。
她几乎已经闻到他从骨肉中散发的死气了。
季凌霄屏住呼吸,俯身,几乎与他面对面,她低声问:“你为何还不死去?”
他咧开嘴,哑声低吼:“还没报仇,我怎么敢死?怎么能死!”
“那……我帮你好不好?”
她摸了摸他黑乎乎的胳膊,却摸到了凹凸不平的肌肤,那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
他的手猛地一缩,藏到了被子下,“殿下倒是当真胆大的很。”
季凌霄眯起眼睛,笑容极尽温柔,“本宫看人一向透过皮囊看骨子,楚先生的才情可是从骨子里透出来了。”
楚夫人若非深受重伤,连翻身都需要别人帮助,精力又实在不济,真想好好地唾弃她一顿,若是太女李神爱不看人是否长得好,那简直就像是在说老虎改吃素了。
他望着她,那青纱遮掩的深处似乎冒着两团鬼火,他阴气森森道:“你再废话,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季凌霄好脾气地笑了笑,“请先生赐教。”
“乌云山有条小路,那里也少有人看管,从这里摸上山,你们便可以将乌云山的匪患一包打尽!”他越说越激动,整张脸扭曲着宛若厉鬼。
“本宫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呢?”
“呵,连这点胆都没有还带什么军?”
季凌霄没有说话。
楚夫人仰着头,轻声道:“我是青山书院山长之子,是白忱放火烧的书院。”
他的语气里翻滚着血海深仇,牙齿紧紧咬在一处,就像是恨不得从白忱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一样。
“既然是仇敌,他为何又如此照顾你。”
楚夫人扭过头,笑容依旧鬼气,“还不就是因为我是唯一知道青山书院财富的人?”
季凌霄霎时明白,青山书院所谓的财富不是指金钱上的,而是那些知识上的,若是书中真的有黄金屋,那青山书院便富可敌国;若是书中真有颜如玉,那情深书院可就堪成她的后宫了……呸,她在瞎想些什么啊。
季凌霄目光流转,未置可否。
楚夫人艰难地伸出自己如柴的手臂,轻轻一拉床边垂下的一根流苏络子,“啪嗒”一声清响,一个小抽屉从床头弹了出来。
“地图就在这里,若是凭这个你们还不将他们全数诛杀,可真不如回家带孩子去。”
季凌霄想了想,便径直伸手去拿。
“你倒不怕我下毒?”
季凌霄将那地图揣进怀中,笑吟吟道:“我倒是觉得楚先生害怕我死了,完不成先生的夙愿了。”
楚夫人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已经死去。
她知道这是他在催促自己离开,季凌霄也没有多留,转身便离开了,只是她没有看见,在她离开后,楚夫人侧头望来的视线,以及他从枕头下摸出来的一个翠色小瓶。
一见季凌霄出来,唐说和慧心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围住了她。
季凌霄捏着自己的衣襟,偷偷露出地图一角,口中道:“小心被白忱看出什么来,咱们快撤。”
“你!你还是不是女人了!”
唐说非但看到了地图,还看到了她石榴红的肚兜,立刻慌得不能自己,手忙脚乱地就想要伸手帮他将衣襟遮好,结果,手都伸到一半了,才又想到自己作出这番举动实在是与登徒子无异!
“噗嗤。”
唐说扭头瞪着慧心,他居然被一个和尚给嘲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你自己还不是脸颊通红!
三人快速通过雨雾回廊,又回到了前院。
慧心拉着她停下了脚步,季凌霄立刻会意,她推了慧心一把,自己则扭身将唐说按在了柱子上。
唐说:“……”
感觉自己好像总是被太女强推。
慧心低垂着眉眼,雨雾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水珠。
白忱和裴谙转过拐角正好就见到了这一幕。
季凌霄惊呼一声,立刻背过身子,作出整理仪容的动作,唐说则面色平静地重新站直身体。
慧心不愧为“慧心”,立刻单手捂住嘴,单薄的背影立于凄凉的雨夜中。
裴谙心中一痛,怜惜不已,也对放~荡的人~妻越发没了好感。
果然,这些女人都是不守妇道的,唯有她是不一样的。
裴谙上前一步,压低嗓音道:“小娘子怎么在外面?小心着凉。”
白忱狐疑的视线扫过几人,突然,摸着后脑勺大笑起来,那副爽朗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他竟是楚夫人口中那位杀人凶手。
“你们几个怎么全都在外面啊,哈哈,这宅子据说还闹鬼,可别被吓到了。”
季凌霄惊叫一声,就要窝进唐说的怀中,唐说则下意识圈住了她的腰。
裴谙脸上鄙夷的神色越发不加掩饰了。
白忱倒是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赞赏道:“真是性情中人。”
“头儿!”裴谙不爽。
白忱耸了耸肩,整个人更加放松了,他咧着白花花的牙齿道:“原本见李郎虽然笑着,可骨子里透着正经我就不太爽了,没想到他的身边竟然还有此等性情中人。”
季凌霄觉得他实在肆意妄为的紧,而且看法也有些古怪,倒是有几分意思。
“你们误会了。”唐说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便板着脸,努力做个正直的账房,可是在白忱和裴谙眼中他早就成了偷偷摸摸与主母偷情的账房先生了。
“咦?你们怎么都聚在这里?”李斯年从白忱背后的方向走来,可是越是走近,他就越是发现眼前这几人,看他的眼神古怪极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也不去追究。
“娘子,我从厨房做了些吃食过来,你早些用过之后,便就寝吧。”
“麻烦郎君了。”
季凌霄甜甜蜜蜜地投奔向他,挽住了他的手。
两人走过拐角,李斯年突然道:“你又干了什么坏事儿?”
季凌霄则笑眯眯地捉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你摸摸就知道了。”
李斯年凝望着,双眸宛如雨中倦怠的桃花,有一种湿淋淋的温柔,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却犹如花蕊一般吐露着属于成年男人的芳香,即便他被一个美艳的女人捉住手去按在那温香软玉处,似乎也不能让他历经风霜的眼眸产生一丝波动。
季凌霄有些失望地松开了手。
“我知道了。”就像在给小孩子分糖吃一般,柔声道:“你真的很厉害。”
他显然已经感觉到藏在她怀里的是什么了。
“我说……”白忱追上来,声音却憋回嗓子里,随后跟上的几人也看到了如此暧昧的一幕,自然而然的,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站在最后的唐说身上。
被人同情的眼神再次重演。
唐说:“……”
虽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但是仍然很不爽啊。
闹剧过后,几人各自回屋休息,因为知道屋子里有可以偷听的装置,季凌霄等人便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分席而睡的时候,太女殿下睡觉的位置产生了分歧。
慧心一脸纯粹无辜,却偷偷将自己的枕席与太女拉近。
“哈?你居然是修佛的?”本就心情不爽的唐说更加毫不客气地嘲讽:“我看修魔都没你这么心术不正。”
慧心不紧不慢淡淡道:“心中有什么看别人便是什么。”
唐说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真是小瞧了他,什么和尚大师,不过是觊觎太女殿下美貌的宵小之徒而已。
慧心湛然一笑,他本就生的唇红齿白,抹上胭脂后就越发的楚楚动人了,这么一笑当即就把季凌霄迷得是五迷三道,也把唐说气个半死。
——这小子居然学坏了。
“我先睡了。”李斯年将枕席拖得远远的,合衣躺下后没一会儿便睡着了,就好像这地儿不是什么敌人巢穴,而是他坚不可摧的大本营似的。
这样的人不是过于没心没肺,便是对自己的本事极为自信。
或许是因为李斯年的年纪较大,又是她记忆中少数可以信任的人之一,所以,见到他这般从容,季凌霄一直绷紧的神经也略微松懈下来,她躺在席子上,准备入眠。
唐说和慧心则一边一个挨着她躺下。
一时静谧。
季凌霄偷偷睁开眼,却与唐说对视了正着,唐说羞恼地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将侧脸埋进枕头中,又忍不住抬眸望向她,季凌霄半阖着眼眸,装作熟睡的模样,唐说的目光则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侧着身子,安静地望着她。
季凌霄迷迷糊糊地不知不觉睡着了,雨中屋子里闷热,她竟特别希望崔歆能在跟前,让她好好地散散热,这样想着,她的手脚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她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碰到了火热的某处,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喘息,紧接着她的唇角被印下了矜持又冷淡的吻。
下半夜,屋子里变冷了,而她的唇上也压上了一个火热的要融化的吻。
谁……
还没等想清楚,她便又陷入了香甜的睡梦中去了。
耳边几声清脆的鸟鸣,突然惊破了她左拥右抱的后~宫美梦,季凌霄捂着脸,艰难地睁开眼。
耳边除了有鸟鸣声,还有一个低沉的声音正哼着乡野小调。
季凌霄听了一会儿,那人笑道:“醒了还不快点起来,在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季凌霄小小地打了一哈欠,终于睁开了眼睛。
已经梳洗过的李斯年正依靠着案几,双手灵巧地摆弄着绿油油的草叶,似乎在编着什么。
他低头盯着手里的活计不离眼,口中道:“水给你打好了,饭菜也做好了,你放心,这都是我亲手做好送来的。”
季凌霄一时有些恍惚,她竟像是有了一新的阿耶——温柔的,包容的,对她百般呵护的……
她随意洗了一把脸,便准备坐下吃放,可刚刚做好,李斯年就靠近过来,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拿着布巾盖上了她的脸,轻轻擦了擦。
“你可真是锦衣玉食享受惯了,连洗脸也要人伺候着……”他笑着抱怨,语气却没有半点不满。
他擦完后,随手往后一扔,布巾便准确无误地搭在了水盆边。
季凌霄的易容已掉,那张明艳如朝霞脸彻底显露出来,那双艳气十足的双眸此时却略微有些失神,倒是别有一番可亲的味道。
李斯年笑容深深,亲昵地压了压她的脑袋,“快吃吧。”
季凌霄的双眸有些发湿,真是奇怪啊,无论是李琼,还是李斯年,都比她亲生的阿耶更像是阿耶……
她吃不知味地吃了一会儿饭,晚上也不知道去哪里睡觉的阿九则又回来了,开始为她易容。
一切都弄好后,她便走了出去,抬眼一扫,便见慧心正和白忱一起蹲在天井的花丛中。
这白忱别是撬唐说不成,又开始撬起慧心来。
她刚走了两步,突然又看到了裴谙正靠着柱子站在不远处,双眸黑沉沉地似乎压抑着什么。
她望望白忱,又看看裴谙,竟然徒生一种荒唐感,合着慧心成了倾国倾城的尤物了?
她皱眉,突然想到了一计,立刻扬声道:“裴郎,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白忱骤然起身朝裴谙的方向望来。
裴谙抿紧唇,不说话,执意用眼神与白忱对抗了几刻才转身离开。
白忱的视线放在那悠然一笑,却骨子里散发着艳~气的女郎。
季凌霄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霍然明亮。
白忱原本身上的衣物便不怎么好,经纬稀疏,刚刚他蹲在草丛中,裤子被这么一打湿,使得他两腿间那狰狞的巨物越发鲜明了。
啊!啊——
季凌霄简直要忍不住自己的尖叫了,太、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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