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季凌霄眨了眨眼睛,笑道:“你说的这些话可要真的记在心里才好。”
她两手夹着一张纸在他的面前挥了挥,“你猜猜看,这是什么?”
李斯年低头扫了一眼就发现这张纸是当时她从鸽子腿上取下来的那张。
“你这是……”
“我看一眼便知道,这种鸽子是专门用来传信的,事实也果然不出我所料。”
“殿下英明。”李斯年就像是在给小孩子糖吃似的鼓励了她一句。
季凌霄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李斯年笑道:“这是白忱与外面的人联系用的?”他盯着她的眉眼,放低声音,“看殿下的神情,莫不是是跟长安有关。”
季凌霄闭上双眸,轻声道:“李将军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李斯年数着她的睫毛,自嘲道:“大概是因为我的年纪够大,看得人够多了。”
他嘴上说着自嘲的话,心里却有些发酸。
“既然言不由衷,那还说出来做什么?”季凌霄突然睁开双眸,双眸酿着亮闪闪的蜜水,“难道是要本宫好好照拂你这个老男人吗?”
李斯年脸上还带着笑,眼中却带上了几分认真,“臣可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一般的青瓜蛋子可比不上我。”
“哦?”季凌霄上上下下瞄着他,还故意在不该看的地方停留了片刻,调笑道:“你这个老倭瓜莫非已经熟透了?”
李斯年虚握着拳头,轻轻咳嗽了几声,略微侧身,脸上忽而流露出尴尬的神情,转移话题道:“殿下这张纸上写了什么?”
季凌霄自然知道男人的小痛处,便不点破,两指夹着这张纸条递到李斯年面前。
李斯年此时对雄性的本性简直感到羞愧,都受伤了竟然还不忘向太女殿下“点头致敬”,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有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身体。
他板起脸,仔细看向那一行字。
“……长安有变!”
季凌霄轻笑一声,“居然比我还早知道,这给白忱传信的人还当真厉害。”
李斯年沉下眼,想了一会儿,又猛地坐了起来,缠住伤口的白色带子上隐有血迹冒出。
她立刻按住了他的双肩,责怪道:“你慌什么?”
李斯年摇了摇头,“这关系着大事,若是长安有人与白忱联合,那很有可能还会有什么后招,咱们应该早作准备。”
“有再多的后招也不可能了,”季凌霄看着自己圆润的指甲尖儿,“那种毒见肤即化,现在咱们很有可能只会找到一具新鲜的尸骨。”
“不过,趁着本宫在外,长安却掀起了大事,很明显是冲着本宫来的。”
季凌霄负手而立,神情冰冷,却让人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李斯年叹息:“陛下让殿下攻打的是乌云山和美人泊两处,现如今乌云山的战场还未打扫完,便生了事端。若是殿下返回长安,定会有人参殿下违背圣旨之罪。”
“若是不回,那恐怕会生更大的事端。”季凌霄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季凌霄一抬头突然看到案几上放着几个眼熟的草编的动物,想来这个房间是白忱的无疑。
她捏着案几上的草编物看了看,她偶一转头,竟然抓住李斯年在偷看她。
被她抓住了视线,李斯年也不慌不忙,甚至对着她温和的笑了笑,似乎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季凌霄捏着一只草编的猪无意识的一晃,小猪圆鼓鼓的肚子里突然传来了“沙沙”声响。
有什么东西!
她立即回身,用身上地小刀小心翼翼地割开了小猪肚子,那里面果然塞着一个小小的纸卷,将纸卷拉开,上面则留下一个个有力却洒脱的字体,上面写着“誓要查出南山起火真相”等字。
这是白忱的屋子,他为何要在这些东西里藏字条呢?
季凌霄疑惑地视线落在了案几上另外几个动物的身上,立刻就拿他们开了刀,果然,每个动物的肚子里都有一张纸条,写着都是有关南山书院起火的事情,表达的都是白忱的愤慨之情。
难道谁世人指责了这么久,楚夫人恨了这么久的男人并非是真正的凶手?那真凶又究竟是何人,竟然下此狠手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将南山一脉尽数扼杀。
“殿下……殿下!”
她恍惚间回过神来,见到李斯年担忧的视线,还安抚地朝他笑了笑。
李斯年身上满是伤口,却缓慢地移动到她的身边,弯腰,将案几上摆放的纸条一一扫过。
看罢,他扭头,温声询问:“殿下是后悔杀白忱了吗?”
季凌霄摇头,“他本就于江山社稷有碍,早晚是要死在本宫手里的,如今不过是早晚的差别,况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若是没有这魄力,自然也坐不稳这个太女的位置。”
季凌霄口气淡漠,神情无悲无喜,却真真正正地有一股威严的煞气升腾而起。
李斯年弯了弯眉眼,眼中的桃花在春风中摇动,“殿下,果然不一般。”
“想必,殿下已经想明白该如何去做了?”
她的手掌狠狠地压向那只无辜的草编小猪,笑道:“本宫今晚就动身会长安。”
“什么?”门口有人惊呼。
李斯年与季凌霄回神,见唐说、慧心联袂而来,似乎要找他们商量什么事情。
“怎么了?”
唐说皱眉道:“白忱的残部集结,朝美人泊方向逃窜,估计是要去投奔罗璋了。”
“没在天牢里见到裴谙,看铁索断裂的情况来看,是被人砍断,有人救走了裴谙。”慧心低声道。
李斯年望了季凌霄一眼,见她没有改变决定的意思,便发布命令道:“命人迅速打扫战场,休整一日后,我们直奔美人泊。”
“咳咳……”低哑的咳嗽声响起,杨安拖着缠绵的病体而来,宛若踏在云上,走在风里,摇摇欲坠间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潇洒味道。
老师到来,季凌霄下意识站直了身体,还要去扶杨安,杨安避开了她的手。
李斯年望着杨安笑,眼底的神色却有些不好看。
杨安心中暗叹:又一个傻子沦陷了,这位大周的太女殿下的的确确是个妖物。
到了乌云山处,杨安的身体就越来越差,所以这些计策什么的他全都未参与其中。
虽然杨安是有正当理由的,季凌霄却隐隐觉得,他有几分消极怠工的意思。
“适才,我好像听你们说一日之后就要直奔美人泊?”杨安望向李斯年:“怠军如何能胜?这点李将军不会不知道吧?可不要一时热血上脑。”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但是,李斯年知道他是恨自己不争气,杨安本就对太女心怀不满,看到李将军能够出这等昏招,自然都算在了太女的蛊惑上。
李斯年暗暗朝杨安摇了摇头,示意有些话等两人私下再说。
杨安侧过头,细长的手指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轻声道:“白忱和裴谙两人都逃了出去?”
季凌霄轻咳了一声,似乎在向谁示意。
“没有,两人皆亡。”
阿九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冷淡地说道。
杨安沉吟片刻,“那你们为何如此匆忙赶向美人泊,莫非……”
他手指微屈,扣了扣自己的下巴,轻声道:“我明白了。”
“是长安出了什么事情吧?”
果然,不愧是被李琼推崇备至的杨安。
“那老师能猜到长安发生的事情是什么吗?”
杨安冷淡地瞥了季凌霄一眼,“上赶着在太女殿下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若是人祸,那目的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季凌霄叹息一声。
杨安看了看屋子里的人,自知自己并非是太女的人,便打算避嫌离开。
季凌霄快速上前几步,朝杨安执弟子礼,“求老师赐教。”
杨安站在门口微微侧身,眉飞入鬓,神情淡漠,“既然你称呼我一声老师,我便说一些,听不听是殿下的事情。”
他望着夜空中的明月,低声道:“别忙着回,若不是大事,陛下都会为殿下摆平,现在殿下更应该注意的则是……”
他的嘴快速地动了一下,只有季凌霄听清他口中的话。
直至杨安离去,她还愣在门口,想着杨安所说。
——“殿下现在要做的是要保证自己安然无恙,长安之中有的是人想要殿下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她摸了摸鬓角,深深笑了起来。
——她果然是挡了某些人的路,可是,怎么办?她就是喜欢死他们不爽的模样了!
“对了,你们可曾派人去告之楚夫人,乌云山被我们攻下,白忱也身陨了?”
李斯年招来亲卫,如此嘱咐一番,亲卫便下山去拜访楚夫人去了。
季凌霄坐在榻上,脚后跟一下一下敲击在榻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殿下在想什么?”李斯年亦在榻边坐下。
“本宫在想……为何不见贾太师呢?不是白忱将他救走的吗?那他人又在哪里?”
“殿下总算是想起这件事了,”唐说盯着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一脸不爽道:“我倒是从白忱的亲卫那里得知了一些情况,贾遗珠几乎是用了一半的家财才说动白忱救他,后来在乌云山时,白忱百般设计将他另一半家财也骗了来,之后,由于贼首罗璋做了交换,罗璋用了不少粮食和珠宝,将贾遗珠买了过去,至于过去做什么,倒是没有人知晓了。”
真没想到昔日权倾朝野的贾遗珠如今却成了贼匪们交换的货物。
季凌霄最终拍案道:“先攻美人泊,长安的事情再等消息。”
说罢,她自己倒是当先一步往内室而去了。
季凌霄走后,唐说、慧心、李斯年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阿九的身上。
“裴谙是如何死的?”
阿九朝内室望了一眼,压低声音将自己如何用腐骨水杀人一事和盘托出。
“那殿下洒在白忱身上的粉末?”
“那是化肉散,留给殿下防身用的。”阿九说的理直气壮。
李斯年摇头,“此物太过凶险,一旦不好容易伤及主人。”
阿九颇为不屑,这等小毒物哪里算得上凶险。
“我看这人就没有按好心,初来时便不情不愿的,最近又上赶着,谁知道他想要偷偷摸摸做些什么!”唐说的眼神宛若锥子一般,上上下下将阿九都捅透了。
慧心却持有不同意见:“牢房被外力破坏,你是故意做出裴谙逃走的假象?”
阿九扬了扬下巴,“为主人办事,自然不能给主人带来麻烦,世人知道裴谙逃走,总比知道他是死在腐骨水下要好。”
如此说来,他倒是认真为太女打算过。
“那你又如何确认白忱已死?”唐说似乎跟他杠上了。
“化肉散下还没有死不成的人,即便他削肉剜骨,那毒也已经深入骨髓,所以,他定然是活不成了。”
李斯年压低声音道:“既然你是陛下赐予的,陛下近来定会有指示传来,你多注意一下,”他视线掠过桀骜不驯却一身仙气的唐说,以及清淡沉静的慧心,“你们最近也要多多注意长安来的消息,有些时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唐说脸上虽然作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心中却暗暗记下。
慧心点了点头,转身往内室走去。
屋子里,床上的被褥都是亲兵新换的,季凌霄俯卧在床上,脸藏在臂弯里,连背影都有几分沮丧。
慧心沉默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
“你就这么光站着,就不能做些什么安慰安慰我吗?”她娇软的抱怨着。
慧心有些手足无措,他伸出手,按住她的背心,轻声道:“殿下还好吗?”
“不好,不好!”
他抿了抿唇,清澈如溪水的双眸闪过一丝心疼。
“呜呜——虽然扳倒敌人的感觉很爽,可是……可是……那可是白大物诶,感觉好可惜……”
慧心:“……”
他骤然收回了手。
季凌霄侧头,脸上闷得有些发红,目光更是软媚,“你怎么收回手了?”
慧心抿紧唇,一副生气却不知道该不该生气的模样,许久,他才闷闷道:“我不是佛。”
“唔?”
“即便是佛也有一刻迷惘堕落时,所以……”他低垂下头,颈项在烛光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透明的精致来,“我也会不愿意从你口中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
季凌霄眼睛微微睁大,她发现了慧心身上的一些改变之处,他身姿依旧高洁,可是那颗心已经沾染上了她的气息。
她眯起眼睛,轻声道:“你该不会是嫉妒了吧?”
贪、嗔、痴乃让人堕落的三不善根,亦是三毒,而他却在不知不觉中中毒颇深——
他因美色而贪恋,他因嫉妒而嗔,他因她而痴……
佛堕入凡尘,心染上情爱。
他坐在她的床边,伸手拂开她后颈的青丝,低头,将一个微凉带着丝丝檀香的吻落在上面。
“我嫉妒,因为我心悦殿下,我爱慕殿下。”
一旦认清自己的心后,一尘不染的慧心倒是比谁都更加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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