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季凌霄心思百转,抬起头时,眼中露出不舍和愤恨的情谊,那双眼睛太过明亮,又太过媚气,即便流露出“恨”也宛如嗔怪。
萧苇眸色沉沉,随即闭上眼,又立刻睁开,笑盈盈道:“殿下可要快点考虑了,身后的罗璋可就要追上来了,您知道的罗璋可一向厌恶女人,尤其是花心好色的美女,若是殿下落到了他的手上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季凌霄叹了口气,“幺儿你……”
“没有幺儿!”他突然拔高了声音,又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便又放低声音道:“太女殿下可不能往回看了。”
季凌霄莞尔一笑,重新将剑插进剑鞘里,策马上前。
“殿下!”阿九警告。
季凌霄摆了摆手,双眼望着萧苇,口中却道:“我信他,此时的确不想要我的性命。”
阿九紧皱眉头,朝萧苇怒道:“陛下若是知晓此时定然会处置你的。”
萧苇轻笑一声,竟有些嘲弄的意思,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那就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你!”
阿九竟然没有想到萧苇会如此大胆。
“快点带路吧,他们就要追上来了。”季凌霄盯着萧苇的眼睛。
萧苇朝季凌霄伸出了手,眯起眼睛道:“殿下骑术不精,不如与我同骑?”
哈?她会走路就会骑马,如何骑术不精?萧苇只不过是找个借口看着她罢了,不过,她忍了。
季凌霄手掌搭在他伸出的手上,萧苇用力一拉,便将她轻飘飘地拉到了他的身前,侧坐在马背上,他双臂环着她拉住缰绳,像是在马上抱住了她。
季凌霄抬头,低声道:“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萧苇叱令众人立即启程,不论阿九是追上来还是留下都不予理会。
他小心地拢着她将她带走。
季凌霄垂着手,袖口时不时滚落下一颗菩提珠子。
不知道萧苇是如何做到的,被他带着,他们反而轻易就甩脱了后面的追兵,为防止她脱逃,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也不肯找村落投宿,而是在林中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停下准备休息。
萧苇当先跳下马,朝她张开了双臂,眼中含笑道:“你跳下来,有我接住你。”
季凌霄也不客气,直接跳到了他的怀里,还故意曲起手臂要撞击在他的脸上,萧苇侧过头躲开她这小动作,身后跟着的阿九也被人拖下来捆住,随即,他们就开始烧火做饭。
看着跳动的火苗和淡淡的烟气,季凌霄突然察觉有些不对。
还未及多想,萧苇就带着她跳上了马与两三个护卫离开了大部队。
而其他人则四散开,隐藏在周围的草丛里。
这是陷阱!
季凌霄张开嘴,却被一只微凉的手堵住了。
“不行……”他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却让她骨子里透进一丝滑溜溜的冰凉,“殿下可不能泄露了天机。”
他随即笑着用帕子堵住了季凌霄的嘴,又绑住了她的四肢,将她小心翼翼地安放在胸前,另换方向离开。
季凌霄依偎在他的怀里,眼中阴沉一片。
萧苇的心情却极好,就差哼着歌催马前行了,他低头用唇轻轻磨蹭着她的鬓角,笑道:“以往都是你主动,这次你终于可以老老实实依偎在我的怀里了。”
“不是我非要和你过不去,谁让你偏偏要与他作对呢?”
“你是比不上他的,好好做个本分温柔的女人不是也挺好的吗?”
季凌霄闭上眼,努力抑制自己不让自己的杀意太过明显,她定然要杀了他。
萧苇催马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停了下来,那几个护卫有伸出手想要帮他接一下季凌霄,却让他一脚踹开。
“我可不会,也不愿将你交给其他人的。”他的声音缱绻温柔,简直要把人给烫化了。
季凌霄骤然睁开眼,冷笑。
萧苇用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唇,有些抱怨道:“都怪殿下太过美艳,又如此让人欲罢不能。”
他单手蹭了蹭额头,哑声道:“我实在很想念与阿奴你肌肤相贴的时光。”
“可是我更怕你。”他笑嘻嘻地抱着她在树下坐好,手指探进她的袖子中,尽情地搜刮一圈,将她用来做标记的菩提珠和毒药迷药都尽数扔掉,又将她的鞭子、宝剑放在别处。
“你这一身的零零碎碎都是那些个野男人送你的吧?”
关你鸟事!
许是从季凌霄的眼中读出了她骂人的话,萧苇捏住了她的下巴,在她的眼角上勾处吻了一口。
“就知道勾引我。”
季凌霄的杀气已经控制不住了,萧苇也将她藏起的各种物件搜罗个干净。
她仰头靠着树干,沉默不语。
萧苇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看她,眼中有好好藏起的痴迷。
他可不敢让她看到这一点,否则,她便会毫不客气地利用这一点。
真无情……
他默默收紧了手臂,心脏却跳的厉害。
这次是他主动请命而来,他却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即便此时此刻他看似占据上风。
她实在太让人捉摸不透了,他永远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暗招,是不是又是在演戏,以及……究竟是喜欢他,还是要他死。
萧苇想了很多,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有些疲惫地阖上了双眸。
不久,季凌霄突然在他怀中磨磨蹭蹭起来,蹭的他的火气一股股往脑门上蹿。
萧苇无奈地看着她,笑问:“你怎么了?”
她怒瞪他,两腿并在一处蹭了蹭。
“莫非殿下要如厕?这荒郊野地的……”
他话还没说完,季凌霄就晃起两只脚狠狠地蹬了他一下,萧苇摇头苦笑。
“那我就带殿下去,再伺候殿下一次好了。”
他起身,直接打横抱住了季凌霄往林子深处走去。
“统领……”
几个护卫想要跟过来。
萧苇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颤抖,便回头道:“不必了,你们守好自己的岗。”
那几个护卫这才停下脚,她却缩在他的怀中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咪。
他跟了她这么久就从未见过她露出如此弱势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怜惜。
月光如积水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肌肤像是在发光。
走到林子深处,他将周围过长的草全都踏平,而后才将她放下来。
“殿下,需要我的服侍吗?”
季凌霄瞪着他,“呜呜”了两声。
“不行,我可是很担心殿下这张嘴会说出令我改变心意的话来,所以我不得不委屈殿下了。”
她指着自己的脚。
萧苇盯着那根绳子考虑了一会儿,才慢慢蹲下身,为她解开。
季凌霄眯着眼睛,看着蹲在面前的男人,高高的举起手想要砸向他最脆弱的后脖颈处,却在一抬眸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她眼中闪过莫名的光彩,动作也放慢了几分。
就在堪堪要触及到他的时候,他突然抬头,捏住了她砸下来的拳头。
“殿下这般柔弱,即便真的砸下来我也不会有半分不适,反倒是让你白费了一番力气。”
季凌霄冷冷地盯着他,那双眼睛在明亮的月光下竟反射出一丝银白的光,让人觉得心底发寒,他仔细看着,却突然从她眼中看到一个人影,萧苇骤然反身握住了袭来的剑身。
“滴答——”血珠从剑身上溅落。
萧苇盯着面前的和尚,嘲道:“出家人也可以随意杀人吗?”
“噗嗤”一声,他的心口骤然一凉痛,他低头一看,前胸穿透出一个尖儿,大量的血液渗出,骤然就浸湿了他的衣服。
“你……”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扭头望去。
季凌霄妩媚的眼睛眯起,说不尽的冷艳逼人,而她那双细软无力欺霜傲雪的柔荑正握着一把薄若宣纸的刀,那刀虽薄却质地坚硬,竟被她握的一下子插进他的心口。
他的视线从她沾满了血的双手,落在她的脸上。
季凌霄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露出慌乱的神情,低声呢喃:“我不想的……我只是……”
萧苇笑着阖上双眸,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幺儿,我只是……是谁在背后操控了这一切?是不是他硬让你来骗我的?”
真不知这是真情,还是为了在他临死之前骗出一些真相。
萧苇的眼神暗了暗,低声道:“是谁……殿下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他捂着胸口,蓦然跪倒在地上,身子向前一倾,季凌霄骤然后退几步。
“嘭”的一声闷响,他砸在了地上。
看他不是作假,季凌霄这才上前几步,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她举高临下地望着他,神情比月光还要清冷,比冰雪还要冷漠。
他张了张嘴。
她这才纡尊降贵地俯下身子,朝他靠来。
他突然用尽最后一份力气跳起,将一个沾着鲜血的吻落在她的嘴角边,断断续续道:“长安有变,速归。”
她睁大了眼睛,猛地握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搂入自己的怀中。
萧苇闭上眼睛,张了张嘴,发出气音道:“信安郡王要我杀了……”
他挂着一抹得逞的笑容,手掌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彻底断绝声息。
季凌霄抱着他良久不动。
慧心等了一会儿,才不安地上前,“殿下?”
季凌霄依旧一动不动。
慧心担心地蹲下,双手捧住她还沾着血的脸颊,盯着她的双眸,柔声唤道:“阿奴——阿奴——”
她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转过头双眼依旧有些发愣。
慧心抿了一下唇,回想到之前不小心看到太女和李将军的一幕,以及刚刚那个还沾着发热鲜血的吻。
他眸光闪动,纯净透彻的眼湖中终于多了某些沉甸甸的情感、轻浮浮的欲~念,他跪在地上,捧着她的脸颊,轻轻的一吻落在她的唇边,又飞快地抬头望向她。
她眼波微动,却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慧心舔了舔唇,更深更用力地吻住了她,他的吻像是从雪山上流下的泉水,清澈冰冷,却干净的足以洗净任何尘埃与污浊。
“我在这里,阿奴,我在你身边。”
他不顾她身上的血污,轻轻地抱住了她,随之力气越来越大,一副要将她刻进骨子里的架势。
“我在这里,不用担心。”
季凌霄轻轻输出一口气,轻声道:“我没事。”
慧心松开怀抱,用掌心一点点擦净她脸上的血污,担忧地盯着她。
“只是……”季凌霄轻笑一声,黑沉沉的艳气从身体里溢出,“本宫给了他一次两次的机会他都不知道珍惜,那就由本宫来彻底了断吧。”
慧心沉默地扶起她。
季凌霄看了脚边的尸体最后一眼,抽出捅进他心口的薄刀,甩干血迹后重新插进腰带里,而后抖抖衣衫,掸了掸尘土,神情冷艳道:“走,回长安。”
“李将军这面……”
季凌霄望着才追上来的阿九道:“阿九,你去通知李将军他们,就说我先动身回长安了。”
她伸手打散发髻,食指插进青丝中,慢慢梳下,冷笑道:“本宫要送给信安郡王一份大礼才能回报他的深情厚爱。”
说罢,她便头也没回地找到自己的大白马,披发催鞭,直往长安去了。
慧心拿着她的鞭子和宝剑,飞快地抢过一匹马,追了上去。
他什么也没有问,只知道追随着她便好。
阿九望着两人绝尘而去的身影,又看了一眼脚下阿六的尸体,沉默地摇了摇头。
太女殿下早就知道阿六是假的又怎么会不做防备?她甚至设了一个局,想要看看假阿六背后之人是谁,长安又有什么变化,也与武功最高的慧心约定好,她先假装被擒住之后,慧心再追上来,没想到假阿六如此小心,差点让慧心跟丢了。
他蹲下身撕掉阿六的伪装,看了一眼这个从未见过的男人,默默地将那张面具收好,将尸体处理干净。
阿九将此事告之李斯年之时,杨安正站在他身旁。
听罢,李斯年叹息一声,转头望向杨安,怒道:“杨少师一向与信安郡王交好,敢说此事你毫不知情。”
杨安眉头蹙起,淡淡道:“不论你信与不信,我都不知此事,而我也不信郡王想要杀害太女殿下。”
“谁知道你们又在搞什么鬼!”
杨安凝视着李斯年,轻声道:“就我所见,李明珏绝无害死太女之心。”
“你凭什么这般果断?”
杨安转头,看向长安所在的方向,道:“就凭我所看到的,太女殿下已成李明珏的心结,他并非傻瓜,若是太女一死,他这辈子都无法解开这道心结了。”
李斯年蹙眉,还是对他的话不信。
“只可惜最后的知情人已死,恐怕事情的真相也无大白之日了,至于李明珏为何对夺嫡一事如此踊跃……没有证据,我不敢妄加揣测。”
出征在外,并没有仔细数日子,等到季凌霄走在回长安的路上才发现,长安已经步入深秋了,官道两边的树叶簌簌落下,马蹄踏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等走到三十里亭附近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亭子周围光秃秃一片,别说树了连草都没看见几根。
“三十里亭周围不是有一片林子的吗?”季凌霄勒住马,纳闷道:“莫非是本宫记错了?”
她叫住一个赶着马车经过的老翁,温声询问这里林子怎么没有了。
“还不是都被砍了去。”
季凌霄更惊讶了:“谁这么大胆竟然敢砍掉长安城外一整片的林子。”
老翁苦着脸,伸出一根手指朝天指了指。
天?
天子!
居然是李琼干的,他这是要做什么?为冬天储备木材?还是他打算在这周边大兴土木?
“圣上为何会做出此等事情来?”
老翁瘪瘪嘴道:“反正城里传的是圣上那日在山十里亭送别太女殿下,林子遮挡住了太女的身影,所以他一气之下就命人全都砍光了。”
“啧啧,好在不是在长安城里饯别,要不然是不是要把城里的楼阁都推平啊?”
没想到这老翁居然这么大胆敢编排李琼,季凌霄强忍住笑意。
身后的慧心是松了一口气,一路上都见到她紧绷着脸,总算在回到长安时才带了些笑意。
季凌霄望了望长安城的方向,又看了看老翁的破马车,问道:“您是要往长安去吧?”
老翁自然回答是。
季凌霄从马上跳了下来,笑道:“可不可以载我一程,我家人有在城门守备军里,但是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想要偷偷回家给他们一个惊喜。”
她笑着一抖袖子,便抖出一块碎银子,“吧嗒”一声掉在马车上。
老翁一把按住,连声道:“这有什么,小娘子快上来。”
季凌霄拍了拍白马的屁股,那匹白马极有灵性地撒欢跑掉了。
慧心跟在季凌霄身后。
“你不必跟来,我是怕有人会在门口设防认出我来,我现在只想要偷偷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慧心干净的眸中露出惶然的神情,他望着她低声道:“我要跟着你,我放心不下。”
她看了看他慢慢蓄起来的头发,心中柔软一片,轻声道:“你可专会让我心疼。”
“心疼?”他跳上马车,摸了摸心口,“是每次看到你时的感觉……”
季凌霄眼中的隔阂冷漠宛如冰雪消融,她揉了揉他的耳垂,轻声骂道:“你可真是个傻瓜。”
慧心随着她的动作侧了侧头,露出纯粹欣喜的笑容。
两人就这样悄悄进入了长安城中。
城里还是原来的样子,有带着幕笠骑马的贵族女子,有在酒馆看着胡姬跳舞的少年郎君,还有揽着和尚不放手的娇媚女子,似乎“长安有变”这四个字并未展现在明面之上。
季凌霄刚想要重新放下帘子,等等,那个揽着和尚的女子好生熟悉。
她再次探头瞧去,却被那个女人抓了个正着。
那女子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不敢置信竟然在长安看到她一般,她飞快跑了过来,将那个清秀的和尚弃之不顾,在老翁“喂,小娘子要做什么”的声音中,跳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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